张萌:讲课的感觉是一种瘾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941 次 更新时间:2016-09-17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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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萌  


突然发现教学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的激情也只有那时候可以瞬间达到峰值,用所有的力量带领学生们去突破语言的障碍,去享受从零到百的快乐。

走在新墨西哥大学普埃布罗建筑的小巷中,偶尔听到熟悉的声音“你好,张老师”,我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生活在几年前的幻想中。有时候感觉生命是如此的不可思议,谁能想到30年前出生在一个偏远农村的玩泥巴和碎玻璃的小孩,能在美国的研究生院中被外国人唤一声老师呢?

小时候曾经有过很多梦想,甚至不着边际,后来想过做行政工作,像爷爷那样做一个真正服务于人民的干部,但随着大学的结束和研究生生活的开始,我的梦想漂泊到了象牙塔的河畔。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看破了红尘,慢慢地不想参与到复杂的社会生活中了。

在书籍中,在探究宇宙奥秘的旅程中,我似乎感到有股力量在吸引着我,一种从古至今的对世界、对生命的追求,对未来美好生活、自然和社会的向往。我也意识到,我的生命与教育是这么的接近,但是我没有意识到,其实在我出生之前,我的生命就和教育连在了一起。

我从来没想过教语言课程,更没有想过成为对外汉语的老师。机缘巧合,我成了外语系初级班的助教,和另一位助教精诚合作,开始了疯狂的教学。一方面为了我的学业,助教工作是一个不错的奖学金来源,有了这个工作,可以安心地在这边生活下去,为博士论文的写作争取时间;另一方面则是一种冥冥的力量,一种在我骨子里能够感觉到的渴望。然而,在第一个学期结束之前,我一直没有真正感受到这是种怎样的感觉,对于我而言又是多么的重要。

机缘巧合下得来的职位,同时意味着丢掉这份工作的风险也更大,毕竟我是兼职老师,外语系没有任何义务保证其他系的研究生能持有这份助教职位。我清楚地记得摇曳不定的那几周,如果丢掉这份工作,我就需要自己负担学费,尽管我有些积蓄,但那对我而言也是不小的数目。

如果我教学太差,学生对我的评价太低,我甘愿离开。可是,我可以明确感受到学生们对我的感情,感受到他们对我教学的肯定。我可以对任何人说,我是一位称职的老师。在教学的同时,我也选了法语的初级课,能够感受到学生学习一门陌生语言时遭受的苦痛,就像深陷在一片汪洋大海中,孤独和绝望,想表达却不知道怎样诉说。我曾经跟学生说,我知道你们所苦,我也在苦你们的苦,我的价值就在于作为一位船长,给你们护航,让你们学会生存,学会在苦痛中享受学习和收获的乐趣。

最终,我在两门法语课上都得到了A+。而我的学生们也很卖力,他们的成绩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我很感谢他们能和我同舟共济,度过了一个刺激的、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学期。

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理解它的意义。随时可能丢掉工作的危机下,有种十分奇怪的念头冲上了我的头脑,如果不给学生上课了,我的每一天会有什么盼头呢?几年前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因为我那时没有教过课,都是做学生。在这边教了3个学期,突然发现教学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的激情也只有那时候可以瞬间达到峰值,用所有的力量带领学生们去突破语言的障碍,去享受从零到百的快乐。我也十分享受下课后的放松,那时候就喜欢坐在椅子上,什么都不干,什么也不想。有时候回忆一下课上的自己,偷偷地微笑。我也曾跟其他老师谈过讲课的感觉,他们也同意那是一种瘾,是种强烈的兴奋剂,不过是与幸福合在一起的兴奋剂。

和妈妈视频聊天时,我谈及了中文助教职位可能保不住的经历。自己经历了职位上的忧患得失,才第一次理解了妈妈内心的痛,也可以说,这是妈妈第一次把这种痛说出来。

站在讲台上一直是妈妈的梦想。在我出生以前,妈妈是一位初中化学老师,是当时乡里公认的最优秀的老师之一。我叔叔曾经是她的学生,我的小学校长也是她的学生。伴随我的出生,妈妈失去了教师的编制(因为我属于超生),后来以代课老师的身份成为了一名小学老师。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妈妈不只是我的妈妈,她还是我的老师。近20年过去了,我几乎忘记她上课时的音容笑貌,只记得同学们都喜欢听她的课。我也清楚地记得,小时候经常有成群的孩子在周末来我家玩,很多还是外村的。长大后才认识到,如果不是对这位老师喜欢得不得了,平时都避之不及,谁会周末还找上门来找别扭呢?

后来,代课老师集体下岗,妈妈又一次失去了登上讲台的机会。

妈妈说,她抱怨过,抱怨过家里为了儿子让她舍弃心爱的工作;怨过,怨过社会的不公,让深深爱着孩子的老师失去所爱。她还说失掉工作之后经常抱怨我爸爸,但小不点的我说了一句话就彻底让她直面以后的生活。我说:“妈妈,别说了,再说我就回去了。”从此她再也不跟爸爸抱怨了,也不再抱怨这个社会。她唯一的想法是,自己没有读上大学,但是可以让孩子们读上大学;自己未能实现理想,但是可以让孩子们实现理想。20年后,时间的车轮证明了她的正确,不只是我,我的两个姐姐也从大学毕业,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

妈妈还是希望我们姐弟能够有做老师的,所以我们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总会在不可能录取的地方填一个师范类学校,在那个时候我们3个都不太喜欢当老师,也许是母亲的伤感让我们在潜意识中对教师的职业有些伤心。妈妈也没强迫过我们去做老师,我家默认的法则就是谁的未来谁负责,别人可以提意见,但是自己要做决定。我可以确信,妈妈确实想过自己的孩子以后可能会当老师,延续她的理想,但是她绝对没有想过或者说没敢想过,她的儿子将来会站在大学的讲坛上。

我的助教职位最后还是保住了,毕竟我曾经获得系里主管初级教学的教授最完美的评价表。他们也认识到了我在中文教学中的价值,也知道学生们有多么爱我,希望让我接着做他们的老船长。他们是那么喜欢中文,也那么喜欢中国,我不能让他们失望。和学生在一起,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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