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惠龙:墓地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084 次 更新时间:2013-08-31 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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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惠龙  

墓地是人最后的归宿,它向世人讲述着不同的生命故事;墓地,是生者哀悼死者的所在,在这里解读生命。

人生中都有些出神入化的时刻,站在前人墓地前,面对熟悉的亲人、朋友,昨日依稀重现。曾经模糊的面影,很遥远的往事和场景,会一下子闪回。仿佛在跟他攀谈,告诉他新的变迁,新的消息,告诉他后来发现的一些真相,告诉他今天是怎样的模样,告诉他世界依然在延续,让他们知道后来人是多么怀想他们。他们也会在世界的另一端微笑着。

这是生者对生命的敬意。仿佛虚幻,却也真实。

世界的公墓,是人类可观的精神、文化的财富。国度、人种不同,哀悼、怀想逝者却是一致的。

巴黎第20区,有个拉雪兹神父公墓,是十九世纪初建立的。那里安埋着作曲家肖邦,作家王尔德、巴尔扎克,莫里哀,美国舞蹈家邓肯,歌剧《卡门》的作者比才,《国际歌》歌词的作者欧仁·鲍狄埃……

第一位安葬在拉雪兹神父公墓里的,是一名普通的警察。当年,拿破仑宣布,公墓不得拒绝要求来此安葬的人,不论他是谁。因此,才有祖籍上海、温州的华人,安葬于斯。可谓“有容乃大”。

人生而平等,死后也是平等的,这是人性的、进步的理念。

莫斯科西南部的莫斯科河左岸,有个新圣母公墓。这里有2万多名俄罗斯各个历史时期的人物安息。

作家果戈里、契诃夫、普希金、法捷耶夫和奥斯特罗夫斯基,画家伊萨克·列维坦,电影导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芭蕾舞艺术家乌兰诺娃,政治家赫鲁晓夫、米高扬、葛罗米柯,世界第一个太空人加加林,都葬在这里。

备受争议的赫鲁晓夫的墓碑,是黑白鲜明对比的大理石交叉的几何体,头像嵌刻在上方的空隙处。这是否在表达他功过参半?他蹙着眉,嚅着嘴,好像还要争辩什么。

王明和他的夫人的墓也在这里,是一尊半身雕像。

这里也安埋有马戏团的演员。

斯拉夫民族的胸襟像她的地域一样宽阔。

美国阿灵顿国家公墓建于1864年,坐落于美国弗吉尼亚州阿灵顿郡。公墓规模庞大,占地达170公顷。陵园呈半圆形,周围树木蓊郁,园内芳草如茵,墓地绵延起伏,洁白的墓碑宛如逝者的庞大军阵。气氛庄严肃穆,环境静谧清幽。这里安眠着30万烈士,包括在冷战、二战、越南、伊战和阿富汗战争中阵亡的官兵。除此之外,美国已故总统和政要也安眠在这里。

美国有名的越战纪念碑,又称越战墙,实为墓地。坐落在华盛顿中心区,离林肯纪念堂只有几百米的宪法公园的小树林里。纪念碑由用两堵黑色花岗岩砌成,长500英尺,碑体为倒V字型。这是纪念越战中死去的57000多名美军将士。闪闪生辉的黑色大理石墙上,墓碑依阵亡者的名字和战死的日期为序。墓碑很小,有人凝视、凭吊,他们蹲在墙角下方,放上零星的鲜花、供品,寄托着对个人生命的惋惜。死者也是战争的受害者。美国人认为越战是一场噩梦,他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为什么是V字型的碑体呢?还是从1100多个应征方案中选出来的呢。

设计者是耶鲁大学建筑学院学生,林徽音的后代,设计作品是她的博士论文。她说,设计肯定的是“人”。这象征活人和死人将在阳光普照的世界和黑暗寂静的世界之间再次会面。“V”是英文VICTORY(胜利)的第一的字母。V字倒置,意为失败。

公墓是一个时代的副本。这是美国正视自己的错误。

卢森堡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国家,魅力不仅仅来源于它的富有(它是欧盟最富裕的国家),不仅仅来源于它有美丽的大峡谷,而来源于它的文化,它被称为是欧盟的文化首都,这里所说的文化,也不仅仅是它的音乐和艺术的成就,而是卢森堡人开放、包容的心态,充满人性的魅力。卢森堡有两座比邻的公墓,一是美军的公墓,埋葬了二战中阵亡的五千多名士兵,而且把管理权、使用权永久交给美国。著名的巴顿将军就移葬在这里。在离美军公墓不远,还有一个德军公墓,有万名德军在这里安息。是1952年,由联邦德国建的。卢森堡有二战时的亡国之痛,是德军占领了卢森堡的国土。半个多世纪以来,这里安祥、平和,没有因为现实问题和历史纠葛发生意外。每年,从美国、德国来这里扫墓的人、从世界各地来参观、旅游的人,往返不绝。他们理解安息在这里的亡灵只是一个亡灵,任何地方的亡灵没有差别。他们曾经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这是从人本立场对战争的一种超越,就显得普世,大气,人道,博爱,宽厚。

曾经燃烧的生命,无论生前多么平凡都是一部传奇。无论是否与他们相识,我们心灵深处都有一种共同的情感。正像约翰?邓恩所说:“无论谁死了,都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去,因为我们包含在人类的概念里。”

塞涅卡说:一个人没有死的意志就没有生的意志。

《纽约时报》前总编辑豪厄尔·雷恩斯说,很多人一生是丰富多彩的,但知者甚少,如湮没不彰,对死者本人和读者来说都是不公平的。《纽约时报》的“逝者”栏目很有人气。

豪厄尔·雷恩斯说得对,情形正是这样的,在我们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有多少逝者,不为我们知道,他们或者死于战争,或者死于饥饿,或者死于贫病,或者死于灾害,或者死于暴力,他们在天地间,一掠而过,我们,对他们知之甚少,有的逝者只留下一个莫名的代号或者连代号也没有,我们,甚至不知道这样的逝者究竟有多少。逝者不被广阔的社会所记忆、所理解,所接纳,很容易散落,遗忘……

贵阳纪念塔的拆除就是一例,这里曾经是纪念贵州抗日将士亡灵在所在,而今安在?

丰子恺先生有本《护生画集》,对虫子的性命也念念于心。“莫谓虫命微,沉溺而不援,应知恻隐心,是为仁之端。”先生对弱小生命的体察以及由己而人的推衍,给我们体温一样的暖意。

我们,面对逝者,每有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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