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谈到革命，人们首先联想到的就是发生在18世纪的法国大革命。一谈到法国大革命，人们很容易联想到的革命就是暴力。这样一来，革命这个东西就在人们的心目中定型、定格了：革命就是暴力，就是战争，就是杀人，就是流血，就是痞子、流氓、恶人得势，就是百姓遭殃，就是破坏，就是文明毁灭，就是非理性的激情宣泄，就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就是野心家的阴谋、骗局，就是杀富济贫，就是以暴易暴，就是新的专制取代旧的专制，就是泼洗澡水连同孩子一起泼掉，就是……。

然而，在人类历史上，革命除了法国大革命这个典型案例外，20世纪80年代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典型案例，这个典型案例与前不久去世的哈维尔（1936.10.5—2011.12.18）直接相关。1989年11月，哈维尔参与创建了一个名为“公民论坛”的机构并成为“公民论坛”这个机构的主要代表。作为“公民论坛”的主要领导人员，哈维尔主张并推动和参与了捷克的“天鹅绒革命”。人们之所以把这场革命称之为“天鹅绒式的”，是因为这场革命从头到尾没有打碎一扇玻璃窗，没有点燃一部小汽车，没有任何冲击政府机关、部门的激烈行为，没有经过大规模的暴力冲突，就实现了制度变革、政权更迭，如天鹅绒般平和、柔滑，故得名为“天鹅绒革命”。也就是说，“捷克哈维尔革命”与“法国大革命”尽管在目标、目的或本质上相同，都是用一种新的制度取代一种旧的制度，但二者在形式上却截然相反：法国大革命的形式是暴力的，而捷克哈维尔革命的形式则是非暴力的、和平的、理性的、避免了前门去虎后门进狼的。

通过以上对革命的两个典型案例的对比和分析，我以为，在这个对比和分析的基础上，我们可以区分、弄清或回答什么是革命以及革命的主要形式是什么这样两个问题。

第一，什么是革命或革命的本质是什么？对于这个问题，实际上，我在此文第二自然段就做了明确的回答：革命或革命的本质就是用一种新的制度去取代一种旧的制度，譬如：人类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用宪政民主去取代君主专制或党国体制的事件就是革命。

当然，人们对革命及其本质的认识和表述并不那么简单，从学理上认识和把握革命这个概念的本质内涵是一个漫长而又复杂的过程。对此，我曾经写过一篇以《革命及其释义追寻》为题的文章。在《革命及其释义追寻》一文中，我从政治哲学的角度考察了世界历史上多位政治哲学家对革命这个概念所做的思考和论述。在这篇文章结尾处，我说，“纵观以上各位学者对革命一词所作的界定和阐释，我们不难发现，革命一词具有速度上快速、程度上剧烈、方式上暴力、规律运行上不可抗拒以及结果上一个政体取代另一个政体等特征”。“然而，审慎考察以上各位学者对于革命这个语词的基本特征的归纳和表述，我以为，这些观点和表述都只能代表过去一个或几个世纪的研究成果，因为，十分明显，这些研究成果都是以以往发生的革命事件为对象和依据，他们并没有吸纳当代、尤其是20世纪后期世界上所发生的另外一个种类革命事件的基本特征，因此，革命一词在当代的内涵随着革命事件表现形式的变化显然也就相应发生了某些新的变化。例如，在革命方式上，20世纪后期天鹅绒革命的发生，就对以往认为凡是革命都是暴力的观点提出了修正。天鹅绒革命的发生表明了革命也可以通过相互妥协的、非暴力的、和平的、不流血的方式推进运行和达到目的。”由此可见，在这篇文章中，我尽管没有把革命及其本质与革命所呈现的形式区别开来，但我确实提及或触及了革命及其形式区分的问题。

第二，革命的主要形式有哪些？请再次回到此文第二自然段，在此处，我提出，革命的主要形式有两个：一个是以法国大革命为典型案例的，暴力式的；另一个是以捷克哈维尔革命为典型案例的，非暴力式的。沿着这个逻辑，我认为，改革肯定不是革命，因为改革的目标不指向根本制度改变，由此推之，改良就更不是革命。对于这些与革命相关联的诸多问题，由于篇幅所限，我就不想在此做展开式的论述了。

但是，在此值得提出的是，在我国学术界，把革命的本质与其形式相混淆的典型案例，我以为，恐怕是李泽厚、刘再复两位先生合著（对谈录）的《告别革命》了。《告别革命》一书出版后，由于李泽厚、刘再复二位先生用全称判断的方式，绝对性地否定了一切革命，这就犯了把部分问题全部化、相对问题绝对化的逻辑错误，因而受到了国内外学术界诸多学者的批评和质疑。尽管李泽厚、刘再复二位先生对此做了补充性的说明和辩解，但二位先生混淆了革命的本质内涵与其表现形式的区分界限，是显而易见的。

无独有偶，韩寒先生最近也就革命问题发表了他的见解（见2011年12月23日选举网、共识网、天益网转载的韩寒先生博文《谈革命》），我认为，韩寒先生在这篇博文中同样把革命与其形式相混淆了。我以为，在这篇博文中，韩寒先生不仅把革命与革命形式没有区分开来，还没有把革命与改革、革命与改良、民主与自由、革命与民主，贪欲与动力、历史与现实、实际与幻想、抗争与镇压、革命与人性、党力与财力、素养与革命、正义与邪恶等区分开来，这就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人们对他在这篇博文中所表述出的观点提出讨论和质疑。韩寒先生在这篇博文中涉及、触碰了一个当前中国社会变革所面对的一个争论十分激烈的问题：中国现存制度从根本上是不是绝对合理而不需改变还是从根本上不合理而必须或必然要加以改变。围绕着这个问题，一种观点认为，中国现存制度从根本上是合理的，因而不用改变，至于一些不合理的地方，只需运用改革或改良加以完善就行了；另一种观点则认为，中国现存制度从根本上是不合理的，因而，必须且必然要加以改变，要用现代进步的宪政民主取代落后的党国体制，从这个意义上说，这种根本性的制度变革就是一场革命，而非是什么改革或改良。韩寒先生在他博文《谈革命》中发表观点时，可能没有考虑或不愿意考虑这个问题所涉及的深层背景，但他如同李泽厚和刘再复二位先生一样，混淆了革命及其形式的界限，也是显而易见的。

言说至此，沿着以上逻辑链条，我们每个具有常识和理智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得出以下认知结论：第一，中国社会要向现代社会进步，必须且必然要有一场革命。第二，但这场革命的形式必须且必然是非暴力的，不能是无序的、流血的、破坏性的。第三，一切反对、否定革命者，究其原因，我以为，要么是出于无知，要么是出于无耻，除此之外，别无他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