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艳萍:蕨菜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799 次 更新时间:2023-08-10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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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艳萍 (进入专栏)  

五一间去湖南妈妈家玩,还没进门,就看见地上一堆蕨菜。

蕨菜,又叫拳头菜。真的,很形象,就像婴儿的肉手攥着拳头。白居易有句:蕨菜已作小儿拳。黄庭坚也有句“嫩芽初长小儿拳”。蕨菜好吃,食用期非常短,也就是两位大诗人表述的蕨菜形态,就是蕨菜最鲜嫩的时候。蕨菜好吃,但它所含的原蕨苷却是致癌物质,牛羊食用过多会死亡,人食用过多则会提高癌症发病率。

我小时候生活在江汉平原,是没有蕨菜的。来到武汉后,才听说超市有干蕨菜卖,有蕨菜罐头卖。蕨菜,有些地方还叫它龙头菜、猫爪菜。全国各地都有,喜生浅山区向阳地稀疏针阔混交林。

此次去湖南妈妈家,要玩四五天,对弟妹说想去采蕨菜,弟妹说好,找一个时间带我去。它虽然有毒,但也未曾听说有人吃它而中毒。每到暮春时节,山里人家就会全家出动,提篮背筐去赶山,采摘蕨菜。也吃新鲜的,也晒干或腌制,也拿到集上卖。书上说,东北的蕨菜最好,可出口国外。

蕨菜是连生植物,有的地方一大片,有的地方一株也没有。湖南妈妈家,门前屋后的山林里,就没有这东西。但弟妹说,她娘家有一块地方,生有很多蕨菜。

那天下午,弟妹骑着摩托车带我出发了。弟妹个头虽小,骑摩托车却风驰电掣。山区公路,没有人行道,我劝弟妹骑慢一点。她放慢了速度,但依然还是快,我只能由着她,紧紧捏着她的衣服摆。

弟妹去之前,给她妈妈打了电话,她妈妈也就没去忙自己的事,在家里等我们。穿上弟妹妈妈的一双新雨鞋,我们出发了。五月初的山地,还没有大热。有太阳照着,有山风吹着,很惬意。

一出村子,路边就看见筷子样杵着的蕨菜,但质量不好。蕨菜,越矮胖越鲜嫩。越往山林的密处走,路越窄,荆棘丛生,蕨菜才多且佳。走到一处林子,我们停了下来。

这块地方,是弟妹家的自留地。过去纯靠农业生存的时候,这里种着水稻。离人家远,荒僻,弟妹的妈妈每次来这里劳作,总是感到害怕。她说有一年,自己正弯腰插秧,一穿红裤头的男人出现在山梁上,也不说话,就看着她。她心慌,害怕,拔出脚来准备往有人烟的地方跑。那人眼见如此,突然发话,我是下面村子里的,又不是坏人,你怕什么。弟妹的妈妈听了,才放下心来。

后来弟妹的爸爸外出务工,有了其它收入,这块地就闲置了。典型的稀疏针阔混交林,绿野仙踪一般。弟妹的妈妈一看,说,这里刚刚被人采过。但不要紧,总还是会有“漏网之鱼”。

我也跟着往里走,弟妹的妈妈劝我,这地方有蛇,让我站在这里不动,她去采摘就行。我说,雨鞋深,不怕,我来就是要采摘蕨菜的。我其实还有一个绝招,折一根竹子拿着。听说,竹子是蛇的舅舅,拿着竹竿探路,蛇就会怕,会躲。

只一会儿工夫,就听见弟妹的妈妈说,有蛇。然后,她举起手上的镰刀,把蛇打死了。一看真有蛇,我也害怕和谨慎起来。蛇的掩蔽性很好,而我又不经常看见蛇,草丛中很难分辨。如果有蛇,等我举起竹竿,怕是晚了。

绿绿黄黄紫紫的蕨菜,很有美感,如工艺品。头部卷曲,又像是音符,在谱写一首春之曲。很多植物都好入画,但蕨菜,我觉得不好画。

弟妹和她妈妈,地形熟,手脚快,一会儿就采摘了一大袋子。我的眼睛,对蕨菜不敏感,又忙着拍照,又忙着找树莓,就采摘的少。

回程时,我们又转往另一处山头,弟妹的妈妈说那附近有蘑菇,要去采一点给我们带回去做晚餐。走得正急,弟妹手一指,说那是她外公的坟头。五十几岁时,生病去世。几十年了,也没有立墓碑。那一刻,我在想,再过若干年,就没人知道老人的坟头了。他在这世间生活过。他创造过人。生命之轻。意义之无。那一刻,萦绕在我的心头。

这种蘑菇,长在松树丛,和枯叶同色,很掩蔽。几处易长蘑菇的地方,别人也知道,在这之前已被采摘。弟妹的妈妈为了让我们尝到野生蘑菇的味道,又寻访几处,才得了几个。找到有蘑菇的新地方,她会做上记号,方便以后再来采摘。

林子里的蘑菇种类很多,有些可吃有些不可吃。我问弟妹的妈妈怎么区分,她答不上来。她说,什么样的蘑菇可吃,是从祖辈们那里口口相传而来。

蕨菜,长的非常快。一夜之间,就可冒出地面一大截。第三天若还不采,就可长到半人高。苍老的蕨菜,也能吃,但要更得法。

采回家的蕨菜,掐掉拳头部分,勒净身上的绒毛,先用开水煮。再一根根撕成两条,放在清水漂。冷藏也行,晒干也好。晒干的蕨菜,吃的时候,泡一下,又可恢复到它采摘时的色泽。也可腌制,叫擦菜,和湘地的熏肉烧,是一绝。

民间吃蕨菜的历史,非常悠久,可远至诗经。《诗经 召南 草虫》里的“陟彼南山,言采其蕨。”写的就是南山上,姑娘一边采蕨菜,一边想要遇见心中的他。唐陈藏器《本草拾遗》里写着:“商末,伯夷和叔齐在商灭后发誓不食周粟,以采摘山上的蕨菜和豌豆充饥,后饿死首阳山。后世人,以采蕨菜象征清高隐逸。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写了蕨菜的药用价值,也写了蕨菜的做法。用灰汤去除粘液,晒干当菜吃。口感爽滑,滋味鲜美。凉拌、炒肉、炖汤都可。随园老人也写蕨菜,他说,用蕨菜,不能爱惜,须尽去其枝叶,单取细嫩枝干。

吃蕨菜,齿间打滑的感觉,让我想起儿时的下雨天,打赤脚走在泥路上,脚滑溜溜的,又担心摔跤,又有游戏般的趣味。蕨菜就是这样,滑滑绵绵弹弹,有一种不好形容的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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