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绪山:古代游牧族群的头颅饮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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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绪山  


在欧亚大陆大草原上,自古活跃着众多游牧民族。在这个横贯东西的大舞台上,不同的游牧族群,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攻伐融合,不断变迁。各族群与部落之间虽有习俗上的差异,但也有草原民族共同的习性。在族群部落战争中,战胜者处理敌人的手段在很长时期内表现出高度的一致性,以敌人头颅制造饮器是其一。


古希腊历史家希罗多德(公元前480-前425年)记载斯基泰人的风俗:他们把杀死的所有敌人的头颅带到国王那里。沿着两个耳朵在头颅上割一个圈,揪住头皮把它扯下来。然后用牛肋骨把头皮上的肉剔掉,并用手把头皮揉软,把它当作手巾来保存,并把它吊在自己坐骑的马缰上作为夸耀。拥有这种头皮手巾最多的人,被认为是最勇武的人物。尤其是,希罗多德特别提到斯基泰人以敌人的头颅当饮器的风俗:对他们所最痛恨的敌人,把他的头颅内部弄干净,制成饮器,有重要的客人来访时,便用这种人头酒杯来款待客人。(希罗多德:《历史》,王嘉隽译,商务印书馆1962年,第456页;徐松岩译,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第219-220页)


这种风俗在东方也存在。公元前453年晋国大夫赵襄子联合韩、魏三家共同攻灭智伯,瓜分其地,杀死智伯,把他的头制成饮器。《战国策·赵策》载:“及三晋分智氏,赵襄子最怨智伯,而将其头以为饮器。”《淮南子·道应训》:“襄子疏队而击之,大败智伯,破其头,以为饮器。”赵国位于北方,与北方游牧民族为邻,赵襄子所为可能是仿效北方的草原民族。后来赵武灵王推动“胡服骑射”,说明赵国颇受北方胡人习俗的影响。


两百多年后,匈奴人中还盛行这种风俗。据司马迁《史记·大宛传》记载,大月氏“本行国也,随畜移徙,与匈奴同俗。控弦十余万,故强轻匈奴。”匈奴强大以后攻击大月氏:“及冒顿立,攻破月氏。至匈奴老上单于,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汉武帝反击匈奴,从匈奴俘虏口中了解的情况与此是一致的。“是时,天子(汉武帝)问匈奴降者,皆言: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汉书·西域传》也记载:“老上单于杀月氏,以其头为饮器。”在后来的游牧民族中,这种风俗仍然在流传。《魏书》记载,柔然可汗醜奴战胜高车可汗弥俄突,对后者仍是如此处理:“(北魏)肃宗初,(高车可汗)弥俄突与蠕蠕主醜奴战败被擒,醜奴系其两脚于驽马之上,顿曳杀之,漆其头为饮器”。这种风俗在游牧民族中是普遍存在的。(《魏书·列传》卷一百三,《北史·列传》卷八十六同)


在欧亚大陆的西端,入侵欧洲的各游牧族群也保留着这种风俗。阿尔博因(?-573年)是意大利伦巴第王国的建立者,曾在战争中杀死潘诺尼亚(今匈牙利)日皮德人的首领库尼蒙德,并强占其女罗莎蒙德为妻,自立为潘诺尼亚王。出于习惯,他命人将库尼蒙德的头骨制成大杯,用来饮酒纪念他的胜利。阿尔博因在意大利占领许多地方,在维罗纳大摆宴席,酒酣兴发之际,命人用头骨杯盛酒,献给坐在对面的妻子,并大声喊道:请与乃父一起痛饮!这句话激起了罗莎蒙德的仇恨,阿尔博因最终被谋杀。(马基雅维利:《佛罗伦萨史》,李活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12页)


保加尔人本属于中亚游牧民族,西迁后成为拜占庭帝国北方多瑙河防线上的“蛮族”之一。对于拜占庭帝国而言,这个边境族群始终是一个严重的威胁。皇帝尼基弗鲁斯希望一劳永逸地解决保加尔人,多次拒绝保加尔可汗克鲁姆的和谈请求,811年拜占庭帝国发动对保加尔人的讨伐,结果战败。保加尔人王克鲁姆将战死的皇帝头骨制成一个碗,强迫所有的保加尔人贵族用它饮酒。(瓦西列夫:《拜占庭帝国史》,徐家玲译,商务印书馆2019年,第437页;N.H.拜尼斯主编:《拜占庭:东罗马文化概论》,大象出版社2012年,第16页)与此相类似的是,972年,基辅大公斯维亚托斯拉夫一世围攻君士坦丁堡,不克。在撤退到第聂伯河畔时,遭到了佩切涅格可汗库里亚的突袭,斯维亚托斯拉夫被杀。《往年纪事》记载,他的头颅被做成了镶金嵌银的酒杯,还刻上了“总想夺取别人的土地,而自己的国土任受蹂躏”之类的铭文。(拉夫连季编:《往年纪事》,朱寰译,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62页)



欧亚大陆的游牧或半游牧民族虽都有以敌人头颅制造饮器的习俗,但制造手法与意涵似有不同。


根据希罗多德的记载,斯基泰人制造人头饮器的方法是:把敌人头颅眉毛以下的部分割去,把内部弄干净。穷人制造头颅饮器,是在头颅外面包上生牛皮;富人则更讲究一些,在外面包上牛皮之后,里面还要镀金。有贵客来访时,他便用这种人头酒杯来款待客人。游牧部族多属食肉族,他们制造容器多以皮革,故以牛皮包制饮器,然后以贫富程度决定是否在内部镀金。


蒙古说唱史诗《格萨尔王传》介绍,草原英雄格萨尔砍下七个奴工的头颅,放进大锅中煮熟,然后锯开,包镶金银,盛七种美酒,祭过“圣祖”之后,把酒杯献给了契丹皇帝。可以想见,头颅煮过之后,骨肉分离干净,骨头更坚硬光滑。这种古老“工艺”在游牧民族中代代相传,蒙古时代已经比斯基泰时代更为娴熟。


中原制造人头饮器有所不同。《史记·刺客传·豫让传》:“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用漆是华夏发明之一。中原使用漆器很早,大约在七千多年以前已经制造漆器。1978年发现的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中就有木碗和朱漆筒。1973年河南成蒿成台西村商代遗址中出土的漆器残片,木胎之上有雕饰的饕餮纹,漆成朱、黑两色。战国出土的文物有不少漆器,台随州曾侯乙墓出土过漆几。除了木、竹之器用漆,春秋至战国时期的皮甲表面还髹漆。漆器所用之漆取自漆树,漆树的汁液制成的天然漆,涂在器物上可以大大增加物品的强度和寿命。漆在中国古代应用广泛,漆树很早就是重要经济物产,丝与漆一样成为中原区别于外族的一个标志。《史记·大宛列传》记载中亚以西各族:“自宛以西至安息国,……其地无丝漆。”柔然可汗醜奴杀死高车可汗弥俄突,“漆其头为饮器”,保留了游牧民族以敌人头颅制造饮器的风俗,也接受了中原制造漆器的工艺。


欧亚草原游牧民族活动在高纬度地区,气温低。由于生存环境恶劣,骑射尚武成为一种习惯,在食物得不到保障时,发动战争掠夺食物是最主要的选择,久之成为一种风俗。游牧部族由于生存环境,逐水草而居,以肉类为主食,“食肉寝皮”在他们是日常行为。在他们那里,以敌人头颅制造饮器,与使用动物骨架制造器具并无区别,使用起来也不会引起心理上的不适。


在定居的农业民族那里,以敌人的头颅制造饮器,主要是泄愤心理情绪,表达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对于以农业为主的民族,杀戮动物属于不得已之事,故孟子主张“君子远庖厨”,尽量避免目睹残忍的杀戮行为。族群攻伐杀戮被视为血腥行为。秦代奖励军功政策,以杀人多寡计战功,在后代都被视为“暴秦”的野蛮象征。对固守入土为安理念的农业民族而言,使用人头做成的器皿,即使是敌人的头颅,也会引起严重的心理不适。


这种不适反映在历代学者对“饮器”二字的注解上。汉高诱注《淮南子·道应训》“大败知伯,破其首以为饮器”句:“饮、溺器、椑榼也。”椑榼是古代的一种盛酒器。在高诱看来,饮器是溺器,或是盛酒之器,但不是酒具,这种解释排除了饮酒者之口与饮器的直接接触,减低了以人头器皿喝酒带来的心理影响,在客观上降低了器皿本身所表现的野蛮与血腥。《史记·刺客列传》司马贞索隐沿用了这种说法:“案:大宛列传曰‘匈奴破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裴氏注彼引韦昭云‘饮器,椑榼也’。晋灼曰‘饮器,虎子也’。皆非。椑榼所以盛酒耳,非用饮者。晋氏以为亵器者,以韩子、吕氏春秋并云襄子漆智伯头为溲杅,故云。正义刘云:‘酒器也,每宾会设之,示恨深也。’按:诸先儒说恐非。”颜师古注《汉书·张骞传》之“以其头为饮器”:“韦昭曰:‘饮器,椑榼也。’晋灼曰:‘饮器,虎子属也,或曰饮酒之器也。’……韦云椑榼,晋云兽子,皆非也。椑榼,即今之偏榼,所以盛酒耳,非用饮者也。”清代训诂学家庄逵吉仍主张“疑此酒字讹‘溺’”。孙诒让《周礼正义》:“虎子,盛溺器,汉时俗语。”虎子,又称溲瓶、楲、兽子,背有提梁,一侧有小口向上,夜用盛尿,因其形似虎而得名。春秋晚期制造的铜虎子已有出土,汉代文物中已有陶瓷虎子出现,六朝以青瓷为主。北方游牧民族不使用这种溺器,故不能以人头制造这种器物。以中原农耕文化风俗,人们显然难以接受以头颅作饮器的风俗,故试图解释为溺器,但难以凿通,最终解为盛酒器。不过,即使解释为盛酒之具,在中原人看来仍属于蛮夷族人的异常行为。


但是,无论在游牧部族还是定居部族,用敌人的头颅制造饮器,都是表达一种仇恨情绪。它是古代社会动物丛林法赤裸裸的展示,但比动物世界更具恶意:动物之间的弱肉强食是自然本能,猎食动物不会故意炫耀杀戮。以人头制造饮器的行为,其核心一是对敌人的深仇大恨,二是对武力的炫耀,三是昔日武功的张扬。以人头制造饮器这种风俗,表达的是杀戮的快感与胜利者的自豪感,在重要场合向尊贵的个人展示人头饮器,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涵;对于两个仇视已久的族众而言,往往是大仇得报的展示。


据希罗多德记载,斯基泰人的风俗是以敌人的头骨作杯子用,“饮他在战场上杀死的第一个人的血,他把在战争中杀死的所有的人首级带到他的国王那里去……至于首级本身,他们并不是完全这样处理,而只是对他们所最痛恨的敌人才是这样的。”斯基泰人不但如此处理敌对族人的头骨,也如此处理自己族人的头骨,“但对方必须是与他结过世仇,而且他必须是当着国王的面被他杀死的。如果那些受到他们敬重的客人来访,他们就用这些饮具来招待客人,主人还要给客人们讲述他的这些死去的族人是怎样向他挑战的,又是怎样被他打败的;在他们看来,所有这些都是他们勇武的证明”。希罗多德还提到:“每一地区的首脑,每年都要在自己的辖区之内的某个地方举行一次这样的活动:在一个混酒钵内把酒调好,所有曾杀死过敌人的那些斯基泰人,都有权饮用这里面的酒,但是没有杀过敌人的那些斯基泰人,却不许品尝这种酒,他们很不光彩地坐在一边。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最大的耻辱了。他们当中那些杀死许多敌人的斯基泰人,每人有两杯而不是一杯,并且用两只杯同时畅饮。”(《历史》IV,65)可见,头颅酒器成了强者炫耀武功的资本。


这种习惯同样见诸匈奴人中间。汉元帝时,南匈奴称臣于汉,汉庭派车骑都尉韩昌、光禄大夫张猛送呼韩邪单于侍子到南匈奴,与匈奴会盟,呼韩邪单于就用月氏王头为饮器,饮血结盟。《汉书·匈奴传》记载:“昌、猛与单于及大臣俱登匈奴诺水东山,刑白马,单于以径路刀金留犁挠酒,以老上单于所破月氏王头为饮器者,共饮血盟。”在汉朝与南匈奴会盟这种重要场合,呼韩邪单于以老上单于所用的月氏王头颅饮器与汉使饮盟,是游牧民族款待重要客人的风俗,其目的是炫耀自己的武功。



以人头制造饮器这种风俗,在精神层面对遭人杀戮的民众而言,是失败的痛苦及遭受奴役的屈辱;对一个族群而言,其民众被敌人战败、杀戮,是一种耻辱,而作为族群代表的首领被杀,其象征性远较普通民众更甚,其头颅被敌人做成饮器把玩,对整个部族而言更是一种奇耻大辱。


就中原人而言,有两件“头颅饮器”事件具有持久影响。其一是大月氏王。大月氏原居住于敦煌、祁连间,战国末期到秦,月氏强盛,一度控制匈奴,迫使匈奴头曼单于降服,送儿子冒顿为月氏的人质;及老上单于(冒顿之子),匈奴强盛,杀月氏王,以其头为饮器。月氏迫于压力,无可奈何,只能远走中亚,最终落脚到希腊人建立的大夏(阿富汗北部)。在蒙古征服中原、覆灭南宋以前,在中原文人笔下,匈奴以大月氏王头颅为饮器是流传颇广的主题之一。由于这个事件发生在两个“草原蛮族”之间,中原文人作壁上观,视之为豪迈的壮举。如王维《燕支行》赞扬卫青、霍去病的战功:“拔剑已断天骄臂,归鞍共饮月支头。汉兵大呼一当百,虏骑相看哭且愁。”周紫芝(1082-1155)《刘将军宝刀歌》:“将军宝刀玉三尺,夜半有光如日赤。……不愿君持此刀日解三千牛,愿刳月支作饮器。”其豪迈之情堪比“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之名句,二者都充溢着上马击胡、守土保国的壮志豪情。


游牧文化崇尚强者。蒙元与匈奴同属游牧民族,对匈奴文化有认同感。在蒙古人统治之下,文人对匈奴以月氏王头为饮器之风俗采取赞赏态度,出现了众多以《月支王头饮器歌》为题的诗作。如陈大欣诗:“呼韩款塞称藩臣,已知绝漠无王庭。驰突犹夸汉使者,纵马夜出居延城。我有饮器非饮酒,开函视之万鬼走。世世无忘冒顿功,月支强王头在手。……酒酣剑吼浮云悲,使者辞欢归就馆。”讲述的是汉朝与南匈奴会盟,南匈奴以月氏王头颅饮器招待汉使的故事。祝蕃《即席和贯学士月氏王头饮器歌》亦同:“单于宝刀寒映雪,月氏髑髅饮冤血。……头颅如许当速朽,生擒误入仇家手。忍将鸣镝射头曼,吁嗟降王亦何有。后来汉使渃水东,犹待留犁浇盟酒。”杨维桢(1296-1370)同名诗:“黑风吹瓠 瓠不流,冒 顿夜断强王头。……老上单于夸好手,棘门胡卢可盛酒。”其中看不到对战败被杀者的任何悲悯之情,充满了强者的自豪感。


在蒙古统治者主导的“颂强”之风下,这一时期发生的另一件人头饮器事件,几乎被完全漠视了。宋理宗赵昀是宋朝第十四位皇帝,南渡后的第五位皇帝,晚年生活荒淫,醉生梦死,朝政不振,国势急衰;死后15年,南宋亡于元朝。杨琏真迦本为西藏的藏传佛教僧人,元世祖忽必烈的宠臣,他出任“江南释教总摄”即佛教总管后,“悉掘徽宗以下诸陵,攫取金宝,裒帝后遗骨,瘗于杭之故宫,筑浮屠其上,名曰镇南,以示厌胜,又截理宗颅骨为饮器”。“厌胜”即法器。杨琏真迦后来被元朝廷治罪,“其资皆籍于官,颅骨亦入宣政院,以赐所谓帝师者”。元朝的“帝师”即八思巴。藏僧制造的头骨饮器(嘎巴拉碗)又称内供颅器、人头器,是佛教密宗灌顶仪式的法器,多由修行有成的高僧头骨制成。以头骨制作饮器的习俗先在西藏传播,随着藏僧的活动进入中原,其制造手法虽与草原民族相似,但意义有所不同。但在元人手里,理宗头颅却含有炫耀武功之意。


朱元璋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相号召,建立明朝,中原汉民族意识再次被激活。朱元璋从大臣危素口中获悉宋理宗颅骨(酒器)事件,不由心绪难平。《明史·危素传》记载:“素在翰林,宴见,备言始末。帝叹息良久,命北平守将购得颅骨于西僧汝纳所,谕有司厝于高坐寺西北。其明年,绍兴以永穆陵园来献,遂敕葬故陵。”宋理宗颅骨经过近百年的流浪,归葬于宋六陵,时在洪武二年(1369年)。张岱《夜航船》记载这个事件:“元妖僧杨琏真迦发诸陵,唐珏潜收陵骨,瘗于兰亭山之冬青树下,陵骨得以无恙,独理宗头大如斗,不敢更换,元人取作溺器。我太祖(朱元璋)得之沙漠,复归本陵,有石碑记其事。”如前所述,将敌人头颅作为“溺器”显示的是仇恨,用作“饮器”所表达的,除了仇恨,更多的是侮辱。故中原汉人宁愿释其为“溺器”而不愿视之为“饮器”,以此降低心理上的遭受侮辱的程度。


明初以降的诗歌中,多有吟诵头颅饮器的诗篇,其神韵气质已大为不同。元末明初诗人高启《穆陵行》:“髡胡暗识宝气尽,六陵松柏悲风来。玉颅深注驼酥酒,误比戎王月支首。百年帝魄泣穹庐,醉骨饮冤愁不朽。幸逢中 国真龙飞,一函雨露江南归。……千秋谁解锢南山,世运兴亡覆掌间。”“髡胡”,是明代民众对杨琏真迦的骂称,诗中将宋理宗与月氏王相比,慨叹二者的遭遇,歌咏朱元璋推翻蒙元,使理宗头颅回归,其中带有沉郁悲壮之气,隐含着国家兴亡之叹。


明末清初张岱《月氏王头饮器歌》诗:“单于帐中夜击缶,脑骨腥红捧在手。……脑中酒热骨自鸣,无人知是强王首。自恨生前错用人,封疆既失头颅走。夜台安得范亚父,伸出老拳撞玉斗。君不见六陵冢上理宗头,五国城边盛溺溲。”溺溲即小便。张诗沿袭头器为溺器之说;以古喻今,借古事吟咏明亡之痛,假头器抒发感慨;以月氏王的口气哀叹治国者失策的教训,希望招揽亚父范增那样的人才,在鸿门宴上击碎刘邦所送玉斗以激谏项羽,匡正帝王之失,同时也提醒人们汲取教训,避免重蹈宋朝疏于治国,皇帝头颅被人当溺器的悲剧。清代文人王居琼游至宋理宗陵,写下《穆陵行》诗:“黑龙断首作饮器,风雨空山魂夜啼。……可怜持比月氏王,宁饲鸟鸢及狐兔。百年枯骨却南返,雨花台下开幽宫。”其中“黑龙断首作饮器”“百年枯骨却南返”写头骨被窃与回归之事,将宋理宗与月氏王相提并论,对月氏王头颅已有更深的解悟。


清兵入关后烧杀抢掠,激起汉人的义愤。书生夏完淳写下《鱼服》诗,其中有“投笔新从定远侯,登坛誓饮月氏头”诗句,发誓像汉代的定远侯班超一样投笔从戎,把清人敌首的头颅取来装酒。诗中的“月氏”指清人。太平天国将领石达开在被迫退往西南,进入四川时写过一首《入川题壁》诗歌:“策马渡悬崖,弯弓射胡月。人头作酒杯,饮尽仇雠血!”在用典上,也是以“人头酒器”表达对清军不共戴天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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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陈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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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本文转自《 中华读书报 》( 2023年02月15日 15 版),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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