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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少奇、王光美与群众运动:以四清为例(二)

更新时间:2001-08-22 16:36:00
作者: 萧喜东  

  比如:重视妇女工作、为群众作红娘等等。然而,问题在于:她和其他许许多多党的驯服工具一样,是刘少奇式的哲学和政策的推行者,同时也是其受害者。

  

  刘少奇努力地把“桃园经验”作为四清运动的标准操作模式在全国推广。刘少奇让王光美随同他到各地视察,让她给山东、安徽、江苏、上海、河南、湖北、湖南、广东、广西、云南等地的干部现身说法。江苏省委书记江渭清因为表示不盲目执行“桃园经验”,招致了刘少奇大发脾气。[39]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陈伯达参与的、天津市委写的《关于小站地区夺权斗争的报告》是和《桃园经验》类似的一个样板,“小站经验”同样是在刘少奇的思想指导之下制造出来的。在刘少奇的积极推荐下,中央也转发了这份报告。[40]

  

  刘少奇领导下的四清运动,特别是在《后十条》和《桃园经验》转发到全国之后,普遍发生打击面过大、体罚、武斗和自杀现象。比如:山东省曲阜县东郭大队是名副其实的红旗单位,可是在四清中,工作队不从实际出发,而是按照“桃园经验”,将所有大队干部隔离反省,劳动模范、支部书记郭守明全家被斗,给当地工作造成很大损失。在许多地方,甚至多次发生打人、捆人等现象,北京郊区通县,去了2万人的工作队,有110多个工作队打了人,自杀的有70多起,死了50多人。

  

  1964年底,召开三届人大一次会议,各地代表多少将这种严重情况反馈给中央和毛泽东。从这时起,毛泽东就表现出对刘少奇领导四清运动的方法的不满,并发展成为和刘少奇的公开分歧。1964年12月20日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对“秘密扎根串连”、“实行大兵团作战”、“对干部开始不能依靠”等等作法表示了不同意见。毛泽东说,“不可搞得打击面太宽了”,把那些几十块钱、一百块钱、一百几十块钱的大多数四不清干部先解放”。“我提这个问题有点‘右’。我就是怕搞得太多了,搞出那么多地主、富农、国民党、反革命、和平演变,划成百分之十几二十,如果二十,七亿人口就是一亿四,那恐怕会要发生一个‘左’的潮流。结果树敌太多,最后不利于人民。”[41]对于“人海战术”,毛泽东批评说:“听说新城县二十八万人口,下去一万五千人,还说人少了。哪里来这么多人?哪里调这么多?……我们革命从来不是这么革的。你一万五千人,扎根串连,什么扎根串连!冷冷清清……。”为什么不能让当地几十万人参加四清,而要派去那么多人?[42]

  

  中央根据毛泽东对刘少奇的批评意见,起草了四清运动的最後一个文件《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即《二十三条》)。这份文件中关于尽早解放一批干部、退赔可以减缓免等规定,发生了很大的影响,纠正了各地残酷打击一大片的粗暴做法,解放了一大批干部。据当年参加四清的人回忆,1965年春节期间传来了《二十三条》,“人们当时对这个文件,是衷心拥护的,并一时引起很大的兴奋”,因为很多人认为“《二十三条》的许多新精神,与‘桃园经验’大不相同,甚至是批判了‘桃园经验’中的某些作法,例如搞秘密串连等神秘化做法”。[42]

  

                   

  结语

  

  制定《二十三条》时,毛泽东与刘少奇的分歧主要表现在两个问题上,一是当时的主要矛盾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性质,二是运动的搞法。关于运动的搞法上的分歧前面已经论述了,结果是以毛泽东的缩小打击面、团结大多数的主张写进《二十三条》。

    

  关于主要矛盾和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性质,刘少奇认为是“四清”与“四不清”的矛盾,运动的性质就是人民内部矛盾与敌我矛盾交织在一起。毛泽东则认为应该概括为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矛盾,并在《二十三条》中写进“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这句关键的话。

  

  提出社资矛盾、“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这实际上是意识形态修辞上的升温和加码,但这并没有立即转化成“极左”的操作,《二十三条》的实际作用,是大力纠正了刘少奇领导四清中的“极左”、粗暴的作法。

  

  这个插曲,打破了传统意义和通常用法上“左”、“右”概念的稳定性。这也是为什么毛泽东在1966年文革开始时写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中,提出“一九六四年形‘左’实右”的说法,来准确概括刘少奇所特有的政治风格。

  

  本文前面已经提到,刘少奇和党内的许多领导干部,善于将毛泽东对矛盾、斗争的强调,直接翻译成、解释成一套具体的政策操作,这就是一系列极端的、过火的简单粗暴的搞运动的方法,对打击对象实行分类、贴标签、残酷迫害,然后将这套暴行解释成是来自毛泽东的部署。(很可能,毛泽东在四清后期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后来他说:“过去我们搞了农村的斗争,工厂的斗争,文化界的斗争,进行了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但不能解决问题,因为没有找到一种形式,一种方式,公开地、全面地、由下而上地发动广大群众来揭发我们的黑暗面。”[43])然而,实际上,毛泽东在具体操作层次上,从来没有主张过这种行政命令式的、简单粗暴的政治运动,在具体操作层次上,毛泽东倒是反复强调反对武斗和体罚,主张让人讲话,主张批评辩论和言论表达。

    

  如何理解这种差距?遗憾的是,毛泽东的确没有系统地阐释社会主义阶段的阶级斗争在具体的操作层次上怎样展开。然而,用心解读毛泽东建国以後的言论,就能够发现,毛泽东所谓的“社会主义社会的阶级斗争”,“和国民党反动派的长期斗争的继续”,等等,是通过一系列极其复杂、间接、曲折的中介和斡旋过程来实现的,其中最主要的,就是言论思想、文化艺术,以及政治代理。这样的中介和斡旋过程,远远要比刘少奇和其他领导干部所理解的“揪出百分之几的坏分子”、开除党籍、行政处罚、肉体消灭这类简单、机械式的中介和斡旋过程复杂的多,微妙的多。

  

  毛泽东看到在社会主义革命这个漫长的过渡期间,“阶级”并不总是以传统意义上的“处在特定生产关系中的人群”的形式出现,而更经常是以一种文化语言、思想观念的形式出现。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毛泽东可以让走资派重新工作,因为这些当了走资派的“人”并不是资产阶级,并不是斗争对象,资产阶级存在于党内一些人的头脑之中,因此这些人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意愿,而且掌握着权力。在这种情况下,禁止讲话、体罚、监禁乃至肉体消灭,都无助于事,问题在于“思想上的阶级”只能与之作思想的斗争,而不能以暴力手段去消灭。“秀才见了兵,有理说不清”是说,当暴力是游戏规则时,说服是无效的,但反过来的道理,其实更重要,更是现代政治支配的基础,人们去思考的反而不多了。我相信,适合毛泽东所说的社会主义阶段阶级斗争的具体操作方式,只能是:各种言论的自由、充分的表达,长期的、深入的批评辩论。

  

  当然,本文的主旨,在于说明问题的另一面,即:以刘少奇为代表的党内许多领导干部,他们将社会主义的矛盾斗争机械地理解为通过行政命令对不同政见实行简单粗暴的压制,这是造成历次政治运动伤害许多无辜者,并最终使广大人民对群众运动产生厌恶感的主要原因。根据这个理解,就不难区分毛泽东的“左”和刘少奇的“左”的根本区别;根据这个理解,也就不难看到:“官僚主义者阶级”告别革命、作威作福、逍遥享受固然可恨,但形“左”实右、“打着红旗反红旗”的官僚主义者,当他们以阶级斗争、无产阶级专政的名义整人、运动群众、乃至镇压人民的时候,给群众带来的痛苦,给革命声誉带来的败坏,都是更严重的。

  

  其实,形“左”实右,是一切“官僚主义者阶级”、腐化变质者的主要特征,他们打着革命旗号、借用革命的法统和仪式,把革命的口号庸俗化,实际上歪曲、败坏、窒息革命。教条主义和修正主义,一般被视为一“左”一右两种不同的东西,其实它们是经常结合在一起、互补得非常好的统一体。列宁以後的苏联领导人,中国的刘少奇,都非常好地体现了这种统一。

  

  只要政治存在,左和右的概念就是普遍适用的。但本文试图说明:主流和流行文献中“左”和“右”的通俗用法,其实充满矛盾和歧义,因而是不稳定的,也是现象的、不触及本质的。更重要的,也真正有本质意义的区别,还在于对群众的看法,对群众运动的态度。此外,重要的也不在于是否把群众挂在嘴边,是否提出包含“群众”字眼的“三个有利于”、“三个代表”的口号或明天的什么花样。重要的在于:让群众有完全的、彻底的、不受任何阻碍的言论表达、批评辩论的自由,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最後通向一个人民自己管理自己、而不是人民受官僚或商品所管理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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