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上一页 文章阅读 登录

林峥:研究系与湖南自治、湘直战争关系述论

更新时间:2022-12-16 13:37:24
作者: 林峥  

   摘要: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研究系参与1920年代初的湖南自治运动,除践行地方分权的政治理念外,亦符合研究系自身发展之需求。研究系在湖南有一定势力基础,尤其是曾任保定军校校长的蒋方震对湖南军界的影响力,使研究系与赵恒惕的合作容易达成。召开联省会议、制订新的国家宪法的“第三政府”路线是最为符合研究系期望的,孙中山的动向则令研究系甚为警惕,为此,研究系在湘直战争中试图游说或诱使吴佩孚与湘军达成一致,表现出纵横家的色彩。对研究系在湖南自治运动中的历史作用及其功利性、策略性的一面,需要综合分析。

  

   关键词:研究系 梁启超 蒋方震 湖南自治运动 湘直战争

  

   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研究系与1920年代初的联省自治运动关系甚深,乃史学界之共识。而在联省自治运动中,研究系与湖南自治的关系尤为紧密。湖南是联省自治运动的先锋,1920年夏驱逐督军张敬尧后,省内呼吁自治之声甚巨。此后的掌权的谭延闿、赵恒惕都决定推行自治。1921年12月,湖南省宪法票决通过。次年1月,湖南正式实施自治,直至1926年7月省宪被废,前后历时六年。谭延闿宣布自治之后,研究系表现出极高的热情,积极为之提供理论指导和舆论造势。一方面,梁启超等人对中央政局失望,日益重视地方分权,“主张各地方皆宜自动的制定根本法而自守之”[①],实行省长民选、军民分治,防范武人专政,最终以法律方式解决南北争端,恢复国家秩序。对这些公开的政治主张,学界讨论已较为充分。另一方面,联省自治运动背后存在多方势力的复杂角力,研究系也有自身的利益需求和策略性的考量,这是容易被忽视的。此外,关于研究系与和联省自治运动有直接关联的湘直战争的关系,前人的梳理亦相对简略。本文将试图对这些环节进行补充。

  

   一、研究系所处之态势

  

   研究系在与安福系斗争落败后,汤化龙遇刺身亡,党势衰颓。欧游归来后的梁启超,作出了大幅度的策略调整。在梁氏看来,重新组党暂不可行,[②]需要先扩大舆论声势,“培养新人才,宣传新文化,开拓新政治,”[③]争取青年支持,推动若干社会运动。梁氏的态度与其受五四运动刺激有关,此节已多有论者指出,不赘。另一方面,梁启超甫归国,即有多方势力试图拉拢,内阁总理靳云鹏电邀其上京,[④]梁抵京后,总统徐世昌邀宴,[⑤]时论认为此举意在引梁氏为援对抗安福系,更有传言直系、研究系、交通系即将联手。[⑥]直皖战争后,新得势的直系亦频繁拉拢梁启超。[⑦]1920年8月,梁氏的学生范源濂重新执掌教育部。要之,这段时期梁启超一系的政治能量稍有回升,但能否抓住时机东山再起,仍是未知之数。

  

   在1920-1921年间,梁启超一系所着力推动的社会运动主要是国民制宪、联省自治与废兵运动。所谓国民制宪,是让若干国民联署提出动议,交付公众讨论,形成多数共识,从而拟出宪法大纲;[⑧]所谓废兵运动,是要大规模裁撤军队和军事机关,废除督军制度,防止武人专政。此类运动想获得实力派人物支持的难度可想而知,实绩甚少,梁启超阵营亦未抱过高期望,但认为至少可以吸引公众(尤其是青年)关注,以振声势。[⑨]

  

   二、研究系何以着力于湖南自治运动

  

   与国民制宪和废兵运动相比,联省自治运动的影响力与实绩要大得多。联治主义在民九、民十短短两年间势头高涨,关键在于当时全国四分五裂,南北争夺法统,“不惟南北不能统一,并且南也不能统南,北也不能统北”[⑩],部分军阀遂借联省自治之名行“联督自保”之实,既迎合了地方绅商和学界反对战争、要求恢复秩序的心理,又能强化自身统治合法性。实行联治,首先就要“由各省制定出一种省宪(或各省自治根本法),依照省宪自组省政府”,[76]各地省宪运动,以湖南成绩为最著。

  

   进步党人在民国初年是中央集权单一制的拥护者,何以转而支持联省自治陶菊隐称:“此时研究系退出中央舞台已久,想分散到各省进行个别政治活动……”[77]李剑农称:“进步党一派的人因为武力失了中心,中央集权无望……极力赞成此运动。”[78]刘以芬称:“盖失意政客,既为求适应其政治环境而倡为是说,而一部分军阀,亦以其适足籍此自固而乐为赞成……但观国民、进步两党,在五六年国会中,因地方制度列入宪法问题,演成互殴,而此时唱联治者,竟多属平昔主张集权之党人,而素持分权者反间出而反对之……”[79]以上判断固然敏锐,但仍要追问:为什么“退出中央舞台”,就一定要支持联治?在各省联治运动中,研究系何以与湖南的关系最深?

  

   首先,所谓“联省自治”,有两层基本含义:一是“自治”,各省制订省宪,实施省自治;二是“联省”,各自治省选派代表组成联省会议,制订国宪,使中国成为一个联邦制国家。这本身就包含着“约法革命”的意味——出台了新的宪法,临时约法自然就失效了,正如熊希龄所言:“联省政体以成,而约法之命遂革,西南护法之名,亦自不成问题矣。”[70]这对孙中山的护法政府无异于釜底抽薪,北京政府也不得不忌惮。地方军阀既可以以“自治”的名义防范外省人觊觎本省军政大权,又可以以“联省”的名义结成攻守同盟,与南北政府抗礼。在联治运动的高峰期,西南各省与长江中下游的一些军阀遥相呼应,甚至有形成“第三政府派”的势头。如果联治主义成功,为之驱策的研究系人物就有可能在新的权力格局中分得一杯羹。即使这一目标不能实现,只要西南六省实施自治,就会给孙中山凝合西南之力出兵北伐的计划造成极大阻挠。湖南由于其处于南北政府中间地带的地理位置,无疑将成为各方势力的重点争夺对象。

  

   研究系在湖南是有势力基础的。熊希龄、蔡锷、范源濂等皆为湘籍进步党人。汤化龙之弟汤芗铭曾任湖南督军。梁启超早年曾在湖南活动,担任时务学堂主讲。研究系与湖南军界也颇有渊源,湘军将领中有很多蔡锷旧部;另外,梁的学生蒋方震与赵恒惕是日本士官学校的同学,有一定交情,蒋曾任保定军校校长,“湖南的带兵官有大半是他的门弟子”,[71]这种潜势力是相当可观的。梁对蒋方震甚为倚重,陶菊隐认为梁“未尝不想集中军校生的力量,来做他未来的政治资本”,[72]结合梁系在蔡锷死后缺乏武力后盾的状况,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73]湖南的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广东的孙中山政府若要北伐,需要假道湖南,直系也想控制湖南,从而震慑西南地区,最终统一全国。若孙系得胜,研究系作为孙系之宿敌,处境无疑更为不利;若直系占据湖南,势必调入大量北方军政人马,研究系对湘省的影响力也会遭到削弱。维护湖南自治,防止其被南北政府吞噬,也就维护了研究系在湖南的基本盘,以利于日后发展。

  

   研究系参与湖南自治运动,熊希龄是一个关键人物。在进步党人中,熊希龄是较早公开支持联治的,据熊自称,他在辛亥前“主张中央集权与地方分权同时并进”,在辛亥后为避免南北分裂而“与章太炎组织统一党”,自睹袁世凯专制之祸,“又渐趋于地方分权之思想”。[74]1920年7月,谭延闿宣布“废督自治”,8月,熊希龄去电谭延闿表示支持,并寄去梁启超代拟的湖南自治根本法和湖南自治法大纲。[75]此后,熊希龄、范源濂、徐佛苏、汪诒书、郭宗熙等的旅京湖南同乡会先后安排梅馨、胡翔云、刘馥等回湘与湘省要人接洽。[21]有一种说法是,熊希龄卸任总理之后,一直觊觎湖南省长之位,想借此机会包办省宪,按照其自治方案,“省长由省议会议员、县议会议员、全省教育会、全省商会职员联合选举本省公民三人为候补者,呈请大总统择一任命”,[22]这样他就可以同时调动京湘两地的人脉来谋取省长宝座。[23]此论有诛心之嫌,未必完全可靠,但既赞成自治,又要求省长最终由中央决定,难免给人暧昧之感。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夫民选省长,原为尊重多数民意。果如此条施行,其结果甚至有牺牲多数尊重少数之怪现象……假定甲当选者为五百万,乙为三百万,丙为二百万,中央既有于此三人中自由任命之权,自由任命当选最少数之丙,非五百万、三百万之多数服从二百万之少数而何?”[24]无论熊氏有无私心,“湘省自治问题,自熊公通电倡言后,全国为之风靡,发聩震聋,四方传诵”。[25]熊氏于湖南自治的确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梁启超等作为熊氏的朋友,就私人情谊层面宜给予支持,就研究系的立场而言,也不宜错过这个扩大政治影响的好机会。梁氏草拟的自治法大纲不乏体现研究系立场的内容,如第二十七条“废止省内所有旧式军队,代以国民军”,[26]即与研究系倡导的废兵运动相合。

  

   一开始,研究系还把湖南自治视为国民制宪运动的一个突破口。熊希龄电文主张,“迳由本省制定自治根本法,无须仰给于国会。且其成立手续,亦须由省会、教育会、商会联合动议,集多数人之连署”,[27]正是国民制宪之思路。梁启超在致梁伯强等人的信中称:“顷与熊、范两君议,即用动议公决两方式,谋制定湖南自治根本法……”[28]张东荪表示:“国民公决一层,比较难办,而国民动议则易为之……一俟签名者有万人,则提出求公决,必可惊撼社会也。若万人不易得,则先登报征求之……最好湘省先开此例,则势益顺也。”[29]按此思路,是要先在湖南推行国民制宪,然后推广至全国。但是,研究系对推行国民制宪,态度本来就不甚坚决。9月14日,谭延闿开会讨论自治事宜,认为还是由省政府、议会派代表组成委员会制宪为妥,熊氏的主张没有被采纳,[30]此后熊氏没有再强调此问题。湖南当地许多民间团体,如学生联合会、省教育会、商会、长沙《大公报》、湖南改造促进会等要求成立人民宪法会议以公决的方式来制宪,[31]研究系并未给予积极的回应、声援。赵恒惕取代谭延闿执掌湘军后,对要求国民制宪之呼声一概无视,由省府邀请学者组成委员会制宪,梁系的蒋方震、石陶钧列席其中。由此可见,研究系的实际政治活动颇有权变的一面,并不总与其政治主张相符。

  

   其实,研究系插手湖南自治的动机,当时便已遭到外界质疑,如《新华日报》评论云:“湘省之倡自治即由于某系之湘籍领袖某公欲籍此说猎耿(原文“耿”字疑应为“取”字,引者注)省长地位……余省则不过多数某系分子之为议员者为之渲染鼓吹,然一察其实际,则提倡省自治之省分,其内容多含有党派倾轧作用。”[32]

  

   三、研究系与赵恒惕的合作基础

  

   研究系刚介入湖南自治运动之际,湘军有三大派系:谭延闿派、赵恒惕派和程潜派。在三派之中,赵派上台于研究系可能是最有利的。具体分析如下:

  

   程潜倾向国民党而对梁启超怀有敌意,[33]此时亦不在湖南,程派自然难以成为研究系的合作对象。

  

谭延闿与研究系素有渊源,早在清末便与汤化龙等组建宪友会,谭延闿第一次督湘期间,“左手挟黄兴、宋教仁以见重于国民党,右手挟熊希龄、范源濂以通好于袁”,[34]第二次督湘期间,熊希龄、范源濂多次为他在京斡旋,[35]第三次督湘期间,谭因不愿配合孙中山“援粤讨桂”的要求,与孙关系恶化,故谭与研究系颇有合作空间。但是,谭之作风,素来是“八面玲珑”。当时受邀来研究省宪问题的名流,除研究系人物外,(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爱思想关键词小程序
本文责编:陈冬冬
发信站:爱思想(http://m.aisixiang.com)
本文链接:http://m.aisixiang.com/data/139227.html
文章来源:作者授权爱思想发布,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www.aisixiang.com)。
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