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龙: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语境中的全人类共同价值
2015年9月28日,习近平主席在出席第七十届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时的讲话中指出:“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也是联合国的崇高目标。”此后,习近平主席在一系列重大国际国内场合反复倡导坚持和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坚持和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已经成为习近平外交思想中最具原创性的理念之一,成为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价值基础。毫无疑问,提出全人类共同价值既是新时代中国对世界历史进程中的“时代之问”和“世界之问”的深刻回答,也是对西方某些势力借“普世价值”刻意曲解、私用、滥用人类美好价值的有力回击,事关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和人类文明的前进方向。鉴于全人类共同价值以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为理论根基,是对其哲学基础、理论依据和价值理想的传承和发展,研究全人类共同价值不仅要立足于国际政治视域,还要将其置入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宏大语境之中,从学理上论证其生成的必然性、正当性与合理性,增强领悟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学术自觉,以便在理论上“正本清源”,在实践上坚守正道。
一、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及其价值理想
世界历史理论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大厦中的一颗璀璨的珍珠。尽管马克思也曾在一般意义上使用过“世界历史”概念,将“世界历史”描述为只是世界客观发生的史实,但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所研究的“世界历史”不是那种按照时间推延的、纵向的人类社会演变的历史学概念,也不是一般的历史学意义上的经验理论,而是基于“人类社会”的立脚点、运用唯物史观对世界历史发展趋势、运行规律进行深刻揭示的历史哲学,饱含着马克思为人类谋解放的立场、目的和价值理想。世界观决定价值观,研究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及其价值理想,首先必须从这一理论的哲学基石谈起。
1.“人类社会”: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哲学立脚点。
“马克思主义博大精深,归根到底就是一句话,为人类求解放。”在马克思看来,市民社会实现了政治解放,但不彻底。政治解放仅仅使人们获得了虚幻的政治上的自由,只有真正的人类解放才能够彻底解决人与物、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异化和对抗。而要实现人的彻底解放必须建构新的哲学。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指出:“旧唯物主义的立脚点是市民社会,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的人类。”“人类社会”和“社会的人类”所指的是人与人之间一体化的生存状态。从“市民社会”到“人类社会”是马克思开启的哲学革命,也为世界历史理论构筑起坚固的哲学基石。
首先,世界历史的主体是人、人类。现实的个人存在是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是可以用纯粹经验的方法来加以确认的事实。与黑格尔把世界历史看成是“绝对精神”或“自我意识”的衍生物不同,马克思认为,世界历史是人类通往自由和解放的社会形态或生产方式演进史。世界历史的主体是人本身,人在世界历史形成中发挥主体性作用,是人的劳动而形成的客观物质性活动。世界历史的实质是人创造历史的过程,人既是世界历史的“导演”,也是“演员”。这里所讲的“人”是相对于自然界和动物而言的,既是个体概念,也是群体概念;既可以指“人”,也可以理解为“人类”,马克思就此说过,“整个历史也无非是人类本性的不断改变而已”。
其次,世界历史是人、人类的社会实践过程。马克思的哲学是立足于实践唯物主义的“新哲学”,在他看来,历史所关注的对象不应是与人相分离或无关的自然界,而是基于实践的自然界与人类社会相统一的历史演进过程。既然个人只有在社会中、在集体中才能成为现实的个人,那么,考察人的需要、人的尺度,考察价值的生成和发展,就不能仅仅只从个人的角度去进行,而必须具有更广阔的社会视角和历史眼光。世界历史从根本上说就是社会生产力和交往关系发展的结果,是现实生活的人们、人们的吃穿住行的现实生活超越了民族国家的界限而与整个世界联系在一起的结果。所谓世界历史无非是人类根据自身价值理想和目标通过超越单个民族、国家的世界性社会实践而对现有状态(包括外物与自身)的自觉改造,人的利益和愿望不断在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中得以满足、实现的过程。没有人类的社会实践就不会有人类历史,更不会有世界历史。
再次,世界历史是人的“类本质”发展的历史。马克思曾批评费尔巴哈“把宗教的本质归结于人的本质”,“只能把人的本质理解为‘类’,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纯粹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无法说明人的社会关系的差别性、丰富性和具体性,强调人是有“类本质”的,是具有“类意识”的生命体。人的“类本质”不是天生的,而是在人的社会实践中形成的,是随着人的自身活动的变化而不断变异的。动物是以“种”的方式存在着,而人却可以打破“种”的界限而以“类”的普遍联系作为自己的本性,形成“类意识”。“类意识”一旦在实践中生成,人就开始突破自发性存在规定,在改造物质世界的同时也创造了人的本质,形成共同体。共同体是构成个人自由发展的条件,“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也就是说,只有在共同体中才可能有个人自由”。长期的共同体的生活实践必然催生出人的共同体观念,促使人超越个体自身,关注群体乃至整个人类的利益和需求,进而形成“命运与共”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
2.历史转向世界历史: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基本逻辑。
马克思曾深刻指出:“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在这里,马克思阐明了世界历史形成与发展的基本逻辑,蕴含着世界历史理论的三个基本观点。
首先,生产力发展是世界历史形成的根本动因。生产力发展所带来的资本扩张和大工业的成长是世界历史发展的动力。“资产阶级,由于一切生产工具的迅速改进,由于交通的极其便利,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蛮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来了。”
其次,普遍交往是世界历史发展的直接动力。生产力的发展必然导致作为个体的人扩大生存和生产的空间,在更大范围从事各种经济和社会活动,进而促进普遍交往的形成。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全球扩张的进程中,本身附有巨大文化属性的商品在世界范围内流动,必然促成文化的交流和扩张。就这样,普遍交往持续不断地扩展着人类生产和交往的空间,将各民族之间长期以来形成的封闭和孤立状态彻底打破,促使地方性联系发展为世界性联系。
再次,相互依赖是世界历史演变的基本趋势。世界历史的最显著特征是各民族之间建立广泛、深刻而紧密的相互依赖关系。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分工的规模已使脱离了本国基地的大工业完全依赖于世界市场、国际交换和国际分工。”“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
3.全人类解放: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价值理想。
实现全人类解放既是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主题,也是马克思主义的最高价值理想。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资本主义开创了世界历史,也为全人类解放创造了历史条件。共产主义只有、也终将在世界历史进程中到来。“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是作为“世界历史性”的阶级和事业而存在的,个人的解放程度是与历史向世界历史转变的程度相一致的。因此,“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人和社会的彻底解放是整个世界历史发展的结果。显然,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自由”无疑是最核心、最崇高的价值理想。围绕促进和实现“自由”这一最高价值,马克思、恩格斯提出了一系列相关的价值理念。
“和平”“发展”是实现“自由”的前提。在资本主义世界历史时代,资产阶级发动战争,“纯粹是为了掠夺,战争成了经常性的行当”。17世纪欧洲三十年战争后,“到处是饥荒、瘟疫,军队和人民群众因极端困苦而普遍野蛮化”。鉴于此,恩格斯强调:“我们用社会和平来反对社会战争。”但同时,马克思和恩格斯也以辩证的思维审视资产阶级发动的战争,强调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残酷战争也能够“为工人阶级的最后胜利创造条件”。未来的理想社会自然是实现持久和平的社会,“新社会的国际原则将是和平”。在“发展”问题上,马克思、恩格斯认为,生产力发展是实现自由的前提,随着世界历史进程的到来和普遍联系的加强,地域性的生产力落后的状态被逐步改变,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会日益增加。反之,如果没有生产力的发展,“那就只会有贫穷、极端贫困的普遍化;而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必须重新开始争取必需品的斗争,全部陈腐污浊的东西又要死灰复燃”。在这样的状态下,人的自由和解放只能是空谈。因此,他们强调,共产主义“是以生产力的普遍发展和与此相联系的世界交往为前提的”。
“公平”“正义”是实现“自由”的重要体现。在他们看来,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辩证关系是一个社会最基本的矛盾关系。生产力关乎效率,生产关系就关乎“公平”“正义”。“公平”意味着个体的权利与义务的平等,每个人“都应当有平等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地位”,工人阶级理应“争取平等的权利和义务”。马克思、恩格斯还深刻地揭露了资本的邪恶本质,批判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正义”是对个人独立性与个性的摧残,是“伪正义”。从国际范围看,资本集中和扩张使“各国人民日益被卷入世界市场网,从而资本主义制度日益具有国际的性质”。在向外扩张自己的生产方式、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的过程中,隐藏在文明背后的血与火的暴力是资产阶级最有力、最野蛮、最残酷的手段,它为资产阶级打开世界之门扫清了障碍。“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基于人类道义的尺度,对于英国等欧洲殖民主义者入侵亚洲各国的极端不义的侵略行为,马克思和恩格斯曾毫不留情地予以严厉谴责和无情批判,认为“英国在印度斯坦造成社会革命完全是受极卑鄙的利益所驱使”。由于资本主义专制制度和剥削制度违反人道,他们提出,消灭阶级和剥削是无产阶级的人道目标。
二、全人类共同价值的世界历史意蕴
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是以全人类为价值主体、以人类命运为终极关怀、以全人类解放为最高价值理想的科学理论。尽管今日之世界离实现人的彻底解放的“自由人的联合体”无疑还有一段距离,但马克思所开辟的哲学视野及其对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追求却随着世界历史的变迁日益彰显出时代生命力。全人类共同价值就是坚持和发展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及其价值理想的理论产物,这一价值体系依托马克思世界历史理论的精髓,构建起顺应时代潮流和历史大势的人类价值体系新形态。
1.以“人类社会”为哲学基石。
首先,全人类共同价值来自人类社会的实践活动。作为价值观念,全人类共同价值不是某个杰出人物的纯粹的主观想象和刻意塑造,不是生成于对抽象价值范畴的逻辑演绎,而是在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的新形势下,根据人类社会实践的新态势新特征新趋势,深邃思考如何实现人与自然和谐、谋求人类进步、推进人类解放等宏大现实命题,从人类前途命运的高度凝练出的价值话语,表达的是全人类共同的价值愿望。而且,这种人类社会实践不是孤立、封闭状态下的局部性社会实践,反映的不是某些国家、地区的区域性价值观,而是旨在表达世界普遍交往状态下全人类共同的价值呼声。人类社会是全人类共同价值形成的理论基点、实践场域和价值关怀。
其次,全人类共同价值以全人类为价值主体。价值反映的是事物的性能同人的需要之间的关系,指的是客体对于主体的效用或意义,包括对于主体的生存、发展、完善的积极意义。(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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