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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绍雷:大交易、大悬空、大陷阱或大转型,乌克兰危机的出路在何方?

更新时间:2022-03-02 23:24:22
作者: 冯绍雷  

  

   【导读】 本文写就于2021年夏秋,未能纳入有关乌克兰危机的最新动态。但是,本文对于乌克兰危机的总体梳理希望能有助于理解当下局势的急剧变化。

   其一,乌克兰危机并不简单是一场地区冲突,而是事关整个欧洲安全政治结构的重塑,乃至于事关整个国际秩序的未来演进。因此,需要从与未来地区与全球秩序构架的关联中来观察整个乌克兰危机。

   其二,乌克兰危机不止是一个涉及到政治、军事、安全、经济等各个方面的物质性过程,同时,也包含了大量非常深刻的思想理论与学术问题。比如,如何看待意识形态之争与地缘政治博弈的相互关系?如何来看待是否需要、并有可能在大国政治纷争中构建“缓冲区”、“中立地带”等机制安排的问题?如何来看待领土主权完整与区域自决这两个原则的何者为先的问题?等等。对于这些问题的不同回答,深刻影响着危机处理的整个过程。

   其三,本文关于乌克兰危机的未来走势,虽然也应该在新形势下提供更多选项,但已有的归纳和展望希望能够为理解当下提供一些铺垫。其中的关键性观点是,鉴于乌克兰危机涉及整个转型的重大纷争,因此,恐怕只有到全球转型呈现出更为清晰的格局,才能使得这场危机从根本上得到解决。反过来说,也只有从当下出发,不是就事论事,而是基于全球转型的深入推进,也着眼于整个国际秩序的演进、完善,只有在这样的立场上,我们才能够对乌克兰危机本身的处理形成更为全面、更为深入的认知。

  

   乌克兰危机,是冷战终结30年来前苏联地区最大的一场危机。这不仅是一场发生在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或俄罗斯与西方之间的冲突,而且是一场在国际权力转移敏感时期发生的多方力量之间复杂而深刻的国际冲突。

   乌克兰危机,也是21世纪以来牵动全球秩序重构、欧亚地区地缘政治格局重塑,以及人们对世界事务中关键问题重新认知的一项重大事件。

   鉴于这场危机延绵8年多,迄今依然深深扰动区域与全球局势,因此,需要从动因、进程、影响、前景等几方面着手,探讨乌克兰危机进程与深层结构因素的关联,分析各方长期战略与近期决策的互动,包括从思想理论性问题的众说纷纭中,努力把握这场危机的来龙去脉。

   危机的动因、进程与特征

   深层背景与直接诱因。从较长期的角度来看,以下三方面的基本变化是乌克兰危机的深层背景。

   首先,20多年来,乌克兰国家政治发展方向不定,国内宪政体制多变,国家治理功能衰弱,社会经济长期波动,腐败盛行,民生艰难,这是造成本次动荡的一个长期的内部原因。弗朗西斯·福山在《政治秩序的起源》一书中,对在“颜色革命”中被选上台的乌克兰总统维克多·安德烈耶维奇·尤先科,以及2010年当选总统的亚维克托·亚努科维奇,都给予了尖锐批评。他认为,在他们治理下的乌克兰是后冷战阶段充满“政治焦虑”的“民主失败”国家的典型。[1]这揭示了西方以所谓的“民主与威权”划分世界,企图将乌克兰纳入欧美势力范围的图谋,乃是导致乌克兰危机的重要背景。

   其次,乌克兰地处欧亚大陆东西方文明结合部最西端的特定历史地理位置是危机的又一深层原因。西欧的宗教与政治历史对乌克兰西部地区影响深厚,但基辅本身又是俄罗斯文明发祥地。后冷战地缘政治的特殊背景下,北约与欧盟等西方势力的拓展、俄罗斯的传统影响以及当地传统犬牙交错,在乌克兰突出表现为东西方之间不可遏制的东拉西扯、相互冲撞,使该国成为大国纷争的漩涡。乌克兰难以复制同处欧洲文明结合部地带的其他国家(如瑞士、奥地利等)的民族与区域建构路径。难以规避的既定文明历史背景、西方基于意识形态对国际转型的总体战略设计,都为这场危机作了伏脉千里的铺垫。

   此外,还有一个关键的背景,即俄罗斯与西方的关系。一方面,西方对俄罗斯的成见根深蒂固;另一方面,与20世纪90年代痛苦转型中的萧条虚弱相比,俄罗斯“黄金十年”所获得的国力增长、普京引导的强国精神,使俄罗斯再也不愿以“冷战失败者”的身份与西方打交道,而是急起直追,以牙还牙,以俄罗斯推动的欧亚经济联盟与西方对峙。以上种种暗潮涌动,为乌克兰危机的爆发早早埋下了伏笔。

   乌克兰危机的直接诱因可从三方面分析。其一,“文明离婚”式的苏联解体过程尚未终结,“苏联解体综合征”还深深困扰着艰难转型中的前苏联各国,而美国一直策动“颜色革命”,力推乌克兰、格鲁吉亚加入北约。欧盟在乌克兰问题上采取排他性的“欧盟联系国协定”和“东方伙伴关系”计划,直逼俄罗斯的安全与经济命脉底线,激起俄方的强烈反弹。

   其二,原来作为欧俄双边关系的“粘合剂”,并有一系列基础设施作为保障的欧俄能源合作体系,因乌克兰过境天然气危机与“页岩气革命”的骤然发生、欧洲政治的代际更替、跨大西洋关系的走向不明等新出现的不确定性因素,正在发生动摇,致使俄欧关系趋于疏离与对立。美俄关系在奥巴马上台之后的“重启”举措中一度短暂缓和,后又因“阿拉伯之春”、叙利亚战争,以及“反导”等一系列双边核心问题而搁浅,直到2014年2月,美国在乌克兰首都骚乱中直接干预和离间,这表明美国不光企图在俄乌之间,而且企图在俄欧之间插入“楔子”,以力求继续掌控欧亚事务。但是,实力和意愿之间的差距,往往使其力不从心,捉襟见肘。

   其三,乌克兰危机过程中多重冲突交织,不光有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的纷争,有乌克兰东部和西部间的矛盾,有激进极右翼和寡头之间的角斗,还有其他各个政治利益集团之间的复杂博弈。有评论家认为,乌克兰政坛不像是一个政治家的聚合处,而更像是一批拳击手的竞技场,各方乐于寻租,罕言道义,也难有建设性动议,因此造成了危机的爆发和预后的处理都极难控制的局面。

   北约东扩态势

   危机演化阶段与要点。乌克兰危机出现了先后相继的不同演进阶段。以下就各时段的要点做简要梳理,以便观察事态的发展机理。

   第一阶段,2013年,要点是乌克兰政府从与欧盟谈判转向对俄合作并引发大规模抗议。几乎2013年整整一年,欧盟与乌克兰就“欧盟联系国协定”进行谈判。在欧盟基本不与俄方沟通,不考虑其诉求的背景下,俄罗斯决定以牙还牙,提供大量优惠条件,说服乌克兰加入前苏联国家组成的“欧亚经济共同体”。2013年11月21日,乌克兰政府决定暂停与欧盟谈判,同时,恢复与俄方的会谈。当晚以及次日,主张与欧盟发展关系的数千人在基辅聚集,抗议政府的政策转向。12月1日,数十万民众涌向基辅的独立广场和欧洲广场举行集会,与警察发生冲突,并于12月2日占领广场,要求解散政府。12月17日,俄乌间经过谈判达成一揽子合作协议,其中包括俄罗斯大幅度降低对乌克兰天然气供应价格,并向乌克兰提供150亿美元财政支持。此阶段,俄欧双方都将乌克兰置于排他性竞争的背景之下。一方面双方对各自战略意图的实现都寄予过高期望;而另一方面双方对各方民意反应和内外复杂互动,都没有作好应有的准备。

   第二阶段,2014年初至2014年2月下旬,要点是2014年2月22日发生政变。2014年年初,时任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展开与反对派对话,基辅的大规模抗议一度趋缓。1月下旬,尽管当局做出包括恢复2004年宪法规定的总统制、赦免抗议活动参与者法律责任、与反对派共同组成联合政府等一系列让步,民众示威高潮依旧,并于2月16日占领政府大楼,2月18日发起更大规模示威,导致大批警察受伤,部分民众和警察身亡。

   其间,美国加大干预,并力促欧盟联手对亚努科维奇政权施压。内外夹击下,因执政阵营内部反戈而走投无路的亚努科维奇,不得不在2月21日与反对派签署全面退让的政治协议,并邀请德国、法国、波兰,以及俄罗斯见证。然而,在一天内,这一为各方所确认的协议墨迹未干,便被更为激进的反对派发动的带有暴力性质的政变所推翻。继而,亚努科维奇出走,季莫申科获释,乌克兰组成亲西方的过渡政府。

   第三阶段,2014年2月底至3月底,要点是克里米亚宣布独立并加入俄罗斯。2014年2月下旬乌克兰境内的克里米亚形势依然动荡。2月23日,乌克兰议会宣布废除《国家语言政策基础法》,取消俄语的官方地位,遭到俄方反对。3月6日,克里米亚议会通过决议,宣布克里米亚将以联邦主体身份加入俄罗斯联邦。3月16日,克里米亚经全民公决提出了加入俄罗斯的要求。3月18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重要讲话,高调支持克里米亚的独立和回归俄罗斯的要求。

   与俄罗斯精英和民众对此大比率的支持相比,西方舆论一片批评之声。3月24日,西方八国集团峰会(简称G8峰会)暂停邀请俄罗斯参加,但俄罗斯仍被邀请参加6月6日法国诺曼底登陆70周年的纪念活动。中国关于克里米亚等问题的稳健理性表态,获得各方认可。3月27日,第68届联合国大会通过有关乌克兰问题决议,声明对乌克兰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承诺,敦促各方通过直接对话和平解决乌克兰危机。

   第四阶段,2014年4月,要点是乌克兰东部地区动荡,日内瓦协议达成。在克里米亚局势催化下,2014年4月上旬,乌克兰东部地区相继出现动荡局势,哈尔科夫、卢甘斯克、顿涅茨克等地先后提出仿效克里米亚的或是独立、自治,或是加入俄罗斯的要求。西方开始制裁俄罗斯。4月17日,俄罗斯、美国、欧盟、乌克兰四方外长在日内瓦举行会谈,要求各方停止对抗,并就缓和乌克兰局势达成一项协议,但该协议并未取得实际进展。

   第五阶段,2014年5月初至7月上旬,要点是2014年5月25日乌克兰大选,同年6月6日在诺曼底登陆70周年纪念仪式上多国首脑进行危机以来首次会见。乌克兰东部、南部和基辅政权的对抗态势进入白热化。5月2日,南方城市敖德萨有100多名平民在冲突中死亡,令世人震惊。俄方对于乌克兰东部地区要求自治和归并俄罗斯持谨慎立场。5月7日,普京有条件地支持乌克兰总统大选。5月25日,乌克兰总统大选,“巧克力大王”波罗申科首轮当选后,表示出和解意愿,但是,拒绝与东部亲俄势力和谈。6月6日,在诺曼底登陆70周年纪念仪式上,普京与西方首脑以及波罗申科举行自乌克兰危机以来的首次会见。6月7日,波罗申科发表就职演说,决意加入欧盟,表示不会实行联邦制,坚持打击乌克兰东部的分离武装,并强调乌克兰语为唯一国语。乌克兰危机形势未见缓和。

   第六阶段,2014年7月中旬,要点是2014年7月17日马来西亚一架波音777客机在乌克兰靠近俄罗斯边界坠毁。在乌克兰东部形势依然胶着的背景下,“7·17”马航客机坠毁事件成为一个重要转折点。在西方迅速发起的舆论攻势之下,俄罗斯面临巨大压力。7月22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马航客机坠毁事件决议,表示不做“有罪推定”,主张公正核查。然而,美国施加强大压力说服德国和其他盟国,于8月初开始实施冷战后西方联手对俄的最严厉制裁。俄罗斯遂以禁止西方农产品进口报以反制。局势再次陷入白热化境地。

第七阶段,2014年7月下旬至8月底,要点是2014年8月中旬俄罗斯提出人道主义援助,8月中下旬德法俄乌外长举行四方会谈。7月下旬,借助马航事件的舆论环境,乌克兰政府军加大对亲俄民间武装的打击力度,波罗申科要求在两周之内解决东部问题。乌克兰东部民间武装接连遭受重创,平民遭受严重伤害,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民间武装占领区域日渐收缩与被切割。(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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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学术前沿》2022年总第2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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