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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宁:哈萨克斯坦构建国家认同的经验

更新时间:2020-08-24 23:56:20
作者: 张宁  

   内容提要:哈萨克斯坦是一个多元文化较突出的国家。独立后,通过强调公民身份和权利、重视各民族宗教平等、设立人民大会机构、发展三语教育等措施,哈萨克斯坦努力构建“哈萨克斯坦人”这一国家认同基本概念,提出建设“拥有统一未来的民族”主张,旨在实现“永恒的国家”目标。在统一国家认同过程中,哈萨克斯坦也经历过各种错误思潮泛滥、过分强调主体民族地位和权利等曲折,面临国语普及速度慢等困难。经过独立后近30年的发展,在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的领导下,哈萨克斯坦国家认同建设总体上成就显著,社会和谐稳定,民众的国家自豪感强烈,“哈萨克斯坦人”的意识已深入人心并被广泛接受。

   关 键 词:哈萨克斯坦;认同;国家意识;人类命运共同体

   作者简介:张宁,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西北大学丝绸之路研究院特聘研究员。北京 100732

   无论是个体认同、社会认同,还是国家认同,本质上都是个体或社会全体成员的自我描述,即在内群体和外群体的相互比较中,认识到个体(他或她)属于特定的内群体,并体验到作为内群体成员带来的情感和价值。认同与忠诚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认同越强,忠诚度越高。为了国家的稳定,世界各国都重视国家认同的工作,鼓励国民忠诚于自己的国家。

   当今世界,几乎所有的民族和国家在其形成过程中,都经历了原住民与来自不同地区的人民长期交往,语言、文化、利益、血统等相互融合,哈萨克斯坦也是如此。在其发展历程中,见证了多民族迁徙、大国征伐、国家变迁。长期的多民族和多样文化交流融合,形成今日的哈萨克斯坦特有的国家认同。其发展道路是以公民认同为基础的民族统一和建设之路,目标是通过国家社会的不断发展进步,按照“多样性的统一”原则,以“哈萨克斯坦人”为基础,建设“拥有统一未来的民族”,实现“永恒的国家”。

  

   一、文化多样性

   从历史发展进程可知,处在欧亚大陆中心地区的哈萨克斯坦,自古就是各部落民族往来频繁、不同文化碰撞交流之地。今天的哈萨克斯坦是个民族宗教多元化和文化多样性表现较充分的国家,不同文明和文化在此交融生长。哈萨克斯坦的文化多样性表现为它同时具有欧洲、突厥、伊斯兰、独联体身份。

   第一,从传统习惯看,哈萨克斯坦居民的穆斯林和东正教特点较多。70%的居民信仰伊斯兰教(主要是逊尼哈乃斐派),信真主安拉、过斋月、喜欢吃牛羊肉等。因此,伊斯兰合作组织同意接受哈为正式成员。同时,境内还有约1/4的斯拉夫族人,信仰东正教,与俄罗斯的习惯一致。

   第二,从生活方式看,哈萨克斯坦是个世俗国家,当代生活方式欧化色彩较浓厚。哈萨克斯坦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曾表示:“哈萨克是欧洲人,不是亚洲人,我们本质上是欧洲人,这是我们所受的教育。”①哈萨克斯坦国家足球队2002年转入欧洲足联,世界杯选拔时也参加欧洲预赛。

   第三,从语言看,哈萨克斯坦的国语是哈萨克语,与土耳其、阿塞拜疆和中亚四国(塔吉克斯坦除外)语言均属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因此成为突厥语国家元首会议成员。与此同时,俄语也是官方语言,在哈萨克斯坦广泛使用,尤其是在精英阶层,族际交流语言主要是俄语。

   第四,从历史进程看,哈萨克斯坦由苏联加盟共和国独立而来,是独联体成员,与苏联成员具有诸多共性,被称作“欧亚国家”,这也是哈将独联体视作外交的最优先方向之一,积极参加欧亚经济联盟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的原因所在。

   从考古成果看,哈萨克斯坦境内已发现很多石器时代的遗址,说明此地很早就有人类居住和生活。从公元前3000年到纪元开始这段大约三千年的时间里,主要是安德罗诺沃文化和塞人文化,就其经济和文化传统来说,属于印欧语系中的古伊朗分支,具有印欧语系的特点。大约从公元前3世纪开始,随着匈奴和突厥兴起,大量游牧部落从东方向西迁徙,欧亚大草原上建立起多种不同的游牧民集团,突厥文化和语言共同体开始逐渐形成,比如以狼为祖先的图腾崇拜、敬天敬祖等。

   约8-11世纪阿拉伯人占领了中亚,给哈萨克斯坦带来了伊斯兰教。13-14世纪蒙古人占领了该地区。由于蒙古人数量相对较少,尽管是统治阶层,但逐渐被占优势的突厥人同化。蒙古人统治时期,在哈萨克斯坦建立了等级严格的汗国政治制度,还加速了伊斯兰教的传播。大约到15世纪,伊斯兰教已在哈萨克斯坦被广泛接受。

   15世纪,在原住的欧罗巴人种和外来的蒙古人种这两大人种持续数百年的复杂互动的基础上,哈萨克族及其族群疆域基本形成。历史学家也基本一致认定1465年是哈萨克汗国诞生元年。哈萨克汗国时期,受自然气候条件及其游牧生活方式影响,哈萨克斯坦出现了三大“玉兹”(即大的部落联盟,同属于哈萨克民族且居住在全体哈萨克人疆域内):一是南部和七河区的大玉兹;二是中部、北部和东部的中玉兹;三是西部的小玉兹。玉兹文化(或称“玉兹习气”)本质是部落本位主义,给国家和社会生活带来裙带关系、任人唯亲和割据势力,各玉兹间也往往因为利益分配不平衡而产生矛盾,甚至长期各自为政(相当于三个汗国)。

   18-20世纪,哈萨克斯坦被沙俄和苏联统治。这个时期,哈萨克族被“俄罗斯化”。在给哈萨克斯坦带来现代化的同时,俄罗斯也人为地打乱了哈萨克斯坦原本的自然发展进程,使其传统文化被削弱。到1991年哈萨克斯坦独立时,“在这块祖先留下的土地上,哈萨克族约占总人口的40%,但哈萨克语却面临着丧失其社交功能的威胁,因为境内大部分居民都使用俄语。俄罗斯族大都生活在城市,主要在工业企业工作,其他民族的大部分人实际上处于社会经济、文化和政治生活的边缘”。也正因如此,独立后的哈萨克斯坦在构建自己的国家认同时,“去苏联化”和“去俄罗斯化”成为重要内容之一。

   从哈萨克斯坦的主体民族——哈萨克族的自身发展中,也可看出多元文化的影响。科学家从语言学、民族学和人类学等学科角度考察后认为,哈萨克民族的整合历史可以概括如下:语言方面,经历了古欧洲语—印度—伊朗语—早期突厥语—突厥语—哈萨克语的发展历程;民族构建方面,经历了印度——伊朗—突厥—哈萨克民族的发展历程;体质人种方面,经历了欧罗巴人种——欧罗巴—蒙古人种——蒙古—欧罗巴人种的发展历程(即在原住的欧罗巴人种和外来的蒙古人种复杂互动的基础上形成)。不过,哈萨克斯坦学者普遍认为,尽管多元文化交流自古有之,但哈萨克斯坦这块土地上原本以较单一的哈萨克族为主,居住着三大玉兹(部落联盟),信奉伊斯兰教为主,其他民族和宗教的数量和影响都不大。

   今日哈萨克斯坦的多民族多宗教状况主要是19世纪和20世纪的政治运动的结果,尤其是19世纪沙俄占领中亚、20世纪30年代斯大林集体化运动和大清洗镇压、40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作为苏联大后方基地、50年代的垦荒等。从20世纪初到苏联解体,总计约560万人迁移到哈萨克斯坦,而当时的哈萨克居民只有约600万人。在外来人口大量涌入的同时,哈萨克族自身的人口数量却大幅减少。减少的原因同样是贫困和政治运动,尤其是斯大林集体化运动导致150万哈萨克人被饿死,还有130万哈萨克人为躲避镇压和贫困而被迫移居到苏联境外。

   哈萨克斯坦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认为②: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一个民族像哈萨克民族这样,在人口方面经历过这么大的曲折,遭遇过这种可能完全消失的威胁。一方面,哈萨克斯坦的多民族现状主要由政治制度人为造成。那些并非自愿来到这块土地上的人没有过错。哈萨克人从未被困难吓倒,不仅坚强地活了下来,还越发变得友善和宽容,从未排斥那些外来的人,从来没有因为20世纪的境遇而指责任何人,相反在自身尚处于极端贫困状态的时候,将那些遭受困难和苦难的人请进自己的土坯房。这种精神和传统也是今天哈萨克斯坦建设包容、和谐与相互信任的民族关系的基础。另一方面,在今天,多民族共同体成为哈萨克斯坦的力量源泉,成为国家发展进步的主要优势。所有人联合成为一个统一的和团结的民族(哈萨克斯坦人),各族人民贡献自己的智慧,继承和发展自己的民族文化,总体上也在丰富哈萨克斯坦的文化,促进对外交流。

   据哈萨克斯坦国家经济部统计委员会数据③,哈境内有100多个民族。若将人口只有几个或几十个人的、来自非洲和美洲的民族都计算在内的话,则有130多个。苏联后期,随着加盟共和国独立意识和民族主义增强,斯拉夫族、日耳曼族等人口开始向外移民。1989年,哈族人口自1926年以来首次超过俄罗斯族,成为哈萨克加盟共和国第一大民族。当年哈族约占全国总人口的40%(约650万人),俄罗斯族占37.4%。截至2017年1月1日,哈全国人口总计1792万人(每平方公里6.51人),其中哈萨克族约1200万人(占67%),俄罗斯族约361万人(占20%),其他民族人口占总人口比例都低于5%。其中乌兹别克族约56万人(占3%)、乌克兰族约28万人(占1.6%)、维***约26万人(占1.5%)、鞑靼族约20万人(占1.1%)、日耳曼族约18万人(占1%)、朝鲜族约11万人(占0.6%),剩下的民族人口均不足10万人。

   据哈萨克斯坦国家宗教事务委员会和国家安全委员会资料,截至2016年年初,哈萨克斯坦全国约1800万总人口中,70%信仰伊斯兰教(69%是逊尼哈乃斐派,什叶派、苏菲派、逊尼沙斐仪派、阿赫迈迪亚派等其他伊斯兰教派信徒占比不足总人口的1%);东正教信徒约占25%,其他宗教信徒约占5%。哈萨克斯坦政府共批准3088家宗教社团,分别来自18类宗教及其教派,其中,伊斯兰社团2228家(99%属逊尼教派)、东正教共9个主教区261个教堂、1家亚美尼亚使徒教堂、8家旧使徒教堂、462家新教社团(原有666家)、79家罗马天主教堂、4家犹太教团体、2家佛教组织。哈萨克斯坦境内共有3244座教堂(宗教场所),其中清真寺2320座。另外,在商场、市场、宾馆和其他私人空间设有492个小型的用于做礼拜的祈祷室。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2015年4月23日在哈萨克斯坦人民大会第22次会议上的讲话中强调:“每一个宗教和教派都有自己的优点。它们团结哈萨克斯坦人,为和平与和谐事业、为社会和经济发展、为国家的巩固而服务。哈萨克斯坦认同应在每一个宗教和教派的优秀精神价值的基础上得到巩固。同时,哈萨克斯坦应始终是世俗国家。世界的现实情况是,民族、语言、宗教和文化等差别在可预见的未来将始终存在。但这些差别不应成为分裂的界线,而应成为联合的起点。”

  

   二、建构国家认同的核心理念

   在苏联之前,中亚人民生活在沙俄的突厥斯坦总督区和草原总督区,各地民众都主要信仰伊斯兰教,彼此之间虽意识到有区别,但主要表现为生活习惯差异(尤其是农耕定居人口和游牧民)和部落氏族差异(不同血缘关系),并未上升到现代民族的高度(在长期共同生活中形成的、不以血缘为基础的稳定的文化共同体,对自己的族源、历史、文化、语言、心理、生活和经济联系等有明确的认知并能严格区分本民族和其他民族,甚至与政治经济权利挂钩)。

苏联前期(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为了防止泛突厥和泛伊斯兰思潮在中亚地区传播,避免出现穆斯林或突厥大联合(比如形成中亚联邦、突厥共和国),确保苏联在中亚地区的稳定管理和统治,开展了民族识别和民族划界工作,将原本只有模糊身份认识的中亚民众细化为五个中亚民族(哈萨克族、乌兹别克族、吉尔吉斯族、土库曼族、塔吉克族),并通过强化彼此区别来“分而治之”。20世纪40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开发建设大后方和防止部分民族导向纳粹,苏联国内人口大迁徙,中亚地区出现民族大杂居,(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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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陈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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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京)202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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