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鸿达:巴勒斯坦考察报告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5595 次 更新时间:2015-09-14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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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鸿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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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7月,以色列对加沙地带发起猛烈的军事打击,造成巴勒斯坦人的大量丧亡,巴勒斯坦问题也再次引起国际社会的密切关注,国内对此也多有争论。巴勒斯坦其实是一个发生过变化的地理概念,古巴勒斯坦之地涵盖今天的巴勒斯坦、以色列和约旦三国,这里是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共有圣地,在很大程度上讲,理解宗教是探知当下巴勒斯坦问题的必需条件。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统治巴勒斯坦的奥斯曼帝国解体后,巴勒斯坦沦为英国的委任统治地,1921年英国以约旦河为界,把其东部的巴勒斯坦部分支持成为新国家外约旦,之后的巴勒斯坦就仅为约旦河以西的部分了。联合国于1947年通过巴勒斯坦分治决议,规定犹太人和巴勒斯坦人可以分别建国,以色列借此于1948年5月14日年建国,而拟定中的巴勒斯坦人国家却没有建立起来,从此巴勒斯坦就特指联合国分治决议中划给巴勒斯坦人的土地。巴勒斯坦在1948-1949年间的第一次阿拉伯-以色列战争中再次被瓜分:外约旦占领了约旦河西岸,埃及占领了加沙地带,以色列也占去了部分土地。在1967年第三次阿拉伯以色列战争中,约旦和埃及控制的巴勒斯坦西岸和加沙地区又被以色列占领过去。

自1947年联合国分治决议后,建立独立国家就成为巴勒斯坦的最大诉求。最初是希望建立涵盖以色列的巴勒斯坦国,之后是希望在1967年战争爆发前埃及、约旦所占巴勒斯坦土地上建立独立国家,但是直到现在,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仍还没有找到一个解决它们分歧的途径。目前不利于巴以和解的因素主要有巴勒斯坦难民问题、犹太定居点问题和耶路撒冷地位问题。为了更为客观地认识和解读巴勒斯坦问题,笔者曾在面积狭小的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做了为期近一年的实地考察,本文系一篇调查报告,以宗教为切入点,以历史发展为线索,在自己实地考察的基础上,力争对古往今来的巴勒斯坦(人)做一个比较客观的解读和描述。

一、宗教视野下的巴勒斯坦

世界三大一神教--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都与巴勒斯坦息息相关,犹太教和基督教诞生于此,伊斯兰教的第三大圣地也位于这里,三大宗教的数十亿的信徒均视巴勒斯坦或耶路撒冷为神圣之地。毫不夸张地讲,若要对时下仍然深陷困顿之中的巴勒斯坦问题有个较好理解,就一定要深刻认识巴勒斯坦的宗教含义;甚至可以说,如果不从宗教的角度解读巴勒斯坦,就无法恰当认识巴勒斯坦问题。

(一)犹太教视野下的巴勒斯坦

在犹太教经典《圣经》中,巴勒斯坦被称作"迦南",今日关于迦南的大部分记述,包括犹太人的早期历史,都源于《圣经》。犹太人祖先亚伯拉罕在《旧约》中起初被称为亚伯兰,99岁时上帝才为他改名为亚伯拉罕,伊斯兰教经典《古兰经》则称其为易卜拉欣。

约公元前2000年,据《圣经》记载,身居今伊拉克北部哈兰的亚伯兰得到耶和华(上帝)的启示:"你要离开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我必叫你成为大国。我必赐福给你,叫你的名为大,也要叫别人得福。为你祝福的,我必赐福与他;那诅咒你的,我必诅咒他。地上的万族都要因你得福。" 在此等情况下,75岁的亚伯兰带着妻子撒莱和侄子罗得等族人,向迦南奔去。当来到迦南的示剑(今巴勒斯坦的纳布卢斯)时,耶和华再次显现,对亚伯兰说:"我要把这里赐给你的后裔。"

虽然得到耶和华的垂爱,但是亚伯兰的迦南之旅并不顺利,资源的有限让迦南人对这支新来的队伍充满戒意甚至敌意,这时迦南又发生了严重饥荒,亚伯兰不得不带领族人迁往埃及。度过劫难从埃及再次回到迦南后,迦南人的竞争和自己内部的分裂让亚伯兰神伤,在侄子罗得带着部分族人离开后,身处今耶路撒冷附近的亚伯兰得到来自耶和华的指示:"从你所在的地方,你举目向东西南北观看,凡你所看见的一切地,我都要赐给你和你的后裔,直到永远。我也要使你的后裔如同地上的尘沙那样多,人若能数算地上的尘沙,才能数算你的后裔。你起来,纵横走遍这地,因为我必把这地赐给你。" 此后亚伯兰就来到今巴勒斯坦境内的希伯伦,并定居于此,而且势力迅速壮大,成为当地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生活日渐稳定下来并逐步走向富足的亚伯兰仍然还有忧伤事,那就是妻子撒莱还是没能为他带来后人。撒莱心有愧意,主动提出让自己的埃及侍女夏甲做亚伯兰的妾。但是"亚伯兰与夏甲同房,夏甲就怀孕了。她见自己有孕,就小看她的主母" 。撒莱深感委屈,在得到亚伯兰的许可后,就以自己的方式苦待夏甲,夏甲被迫逃离。夏甲在旷野中遇到耶和华的使者,使者劝她返回主母撒莱那里,并为她即将出生的儿子取名为以实玛利。于是夏甲再次回到撒莱身边,并且在亚伯兰86岁时生下以实玛利。 以实玛利(即《古兰经》中的伊斯玛仪)的后裔就是阿拉伯人。

亚伯兰99岁时,耶和华向他显现:"我与你立约,你要作多国之父。从此以后,你的名不再叫亚伯兰,要叫亚伯拉罕,因为我已立你作多国的父。我必使你的后裔极其繁多,国度从你而立,君王从你而出。我要与你并你世世代代的后裔坚立我的约,作永远的约,是要作你和你后裔的神。我要将你现在寄居的地,就是迦南全地,赐给你和你的后裔,永远为业。我也必作他们的神。" 之后耶和华还告诉亚伯拉罕,其妻撒莱要从此改名为撒拉,并赐福他们次年得子,这样,在亚伯拉罕百岁、撒拉年逾90之际,他们的儿子以撒出生了。以撒的后裔,即是犹太人。

此时亚伯拉罕拥有了两个儿子--夏甲生的以实玛利和撒拉生的以撒。就女性魅力而言,年老的撒拉远逊于年轻很多的夏甲,再者撒拉也担心未来的财产继承问题,于是就对亚伯拉罕说:"你把这使女和她儿子赶出去!因为这使女的儿子不可与我的儿子以撒一同承受产业。" 亚伯拉罕虽然为此而忧愁,但还是听从耶和华的安排,把夏甲和以实玛利打发走了。撒拉在127岁死去了,悲痛万分的亚伯拉罕向赫人购买麦比拉洞以作安葬撒拉之用,当亚伯拉罕在175岁去世后也葬在这里,之后他的多位后人亦是如此。直到今天,位于巴勒斯坦城市希伯伦市内的"列祖墓"仍然是犹太人的神圣之地。

后来由于迦南地区遭遇严重的自然灾害,圣经上成为以色列人的亚伯拉罕后裔随之迁往埃及,并且在那里生活了几百年。以色列人在埃及发展迅速,埃及统治者忌惮于他们的势力,于是便利用沉重苦役等方式折磨他们。对以色列人更为不利的是,法老还吩咐他的子民说:"以色利人所生的男孩,你们都要丢在河里;一切的女孩,你们要存留她的性命。" 在这种严峻的情势下,以色列人的著名先祖摩西奇迹般地存活下来,并且带领以色列人逃出埃及,而且在这一过程中,借助包括十诫在内的摩西律法,犹太教的教规、教义、教法等基本确立,犹太民族也基本成型。

历经四十年的磨难,以色列人最终在约书亚的带领下返回迦南之地,并且在扫罗的领导下于公元前1020年建立了以色列王国,此后历经大卫王(公元前1004年-公元前965年)和所罗门(公元前965年-公元前930年)的强盛期,特别是在所罗门时期,犹太人在耶路撒冷建立了他们历史上的第一宗教圣殿,使之成为犹太人国家和宗教生活的中心。 但是在所罗门之后,这个统一王国便分裂为两部分--北方的以色列王国和南方的犹大王国,前者在公元前722年被亚述人灭亡,后者则于公元前586年被巴比伦征服,而且犹太人的宗教圣殿也被巴比伦人毁掉。即使是被掠到遥远的巴比伦,以色列人也日夜凝望着耶路撒冷:"我们怎能在外邦唱耶和华的歌呢?耶路撒冷啊,我若忘记你,情愿我的右手忘记技巧。我若不记念你,若不看耶路撒冷过于我所最喜乐的,情愿我的舌头贴于上膛。"

公元前538年,波斯王居鲁士征服了巴比伦王国,他下令犹太人可以返回以色列故土,并且帮助他们重建位于耶路撒冷的宗教圣殿,据此5万多名犹太人回到了巴勒斯坦,在第一圣殿的旧址上建立了第二圣殿。 之后犹太人就生活在波斯帝国及其后的亚历山大帝国的疆域之内,保持着程度不等的自治,而且犹太人哈斯蒙尼王朝(公元前142年-公元前63年)还曾独立统治大部分原所罗门王国的土地80年。 但是当罗马人在公元前63年成为巴勒斯坦的主宰后,犹太人在此地的境遇每况愈下,于是他们接连发动起义反抗,这招致罗马统治者的残酷镇压,并且最终被彻底击败,宗教圣殿也被毁坏,此后只有为数极少的犹太人继续生活在巴勒斯坦,绝大多数犹太人则踏上了漫长的"大流散"之旅。现在,第二宗教圣殿遗迹的耶路撒冷西墙是犹太教最为神圣之地。

(二)基督教视野下的巴勒斯坦

基督教是作为犹太教的分支而逐渐发展起来的,它对犹太教的经典《旧约》同样认可,自然,基督教也就认同犹太教中关于巴勒斯坦的种种说法。除此之外,基督教与巴勒斯坦的关系还因为耶稣而变得更加牢固。从民族属性上,耶稣是一名犹太人,《新约·马太福音》开篇即言:"亚伯拉罕的后裔、大卫的子孙、耶稣基督……"。 而且作为"人",耶稣一生基本都是在巴勒斯坦度过的。

根据《圣经》的说法,圣母马利亚正是在巴勒斯坦的拿撒勒感孕耶稣的:"天使加百列奉神的差遣,往加利利的一座城去,这城名叫拿撒勒。到一个童女那里,是已经许配给大卫家的一个人,名叫约瑟,童女的名字叫马利亚……天使对她说:'马利亚,不要怕!你在神面前已经蒙恩了。你要怀孕生子,可以给她起名叫耶稣'"。

耶稣的出生地伯利恒也位于巴勒斯坦境内 ,作为一名男性犹太人的必备功课,耶稣的割礼则是在耶路撒冷完成。而且,作为人的耶稣的一生,其主要生活之地仍然是巴勒斯坦,就像《圣经》上说的那样:"约瑟和马利亚照主的律法搬完了一切的事,就回加利利,到自己的城拿撒勒去了。孩子渐渐长大,强健起来,充满智慧,又有神的恩在他身上。"

当耶稣三十岁时,他在约旦河接受了施洗约翰的洗礼,从此开始在加利利地区传道、收徒、医治病人等,影响日益渐大。但是耶稣的布道在其家乡拿撒勒并不是太受欢迎,于是他就走向巴勒斯坦其他区域继续自己的拯救人类之旅,并最终来到圣城耶路撒冷。耶稣进入耶路撒冷犹太教圣殿的后,对祭司主导下的神殿状况甚为不满,极力洁净神殿,他赶出殿里一切做买卖的人,推倒兑换银钱之人的桌子和卖鸽子之人的凳子,高声呵斥这些人,说经书言"我的殿必称为祷告的殿,你们倒使它成为贼窝了"。

耶稣的布道让犹太大祭司愤怒不已,耶路撒冷犹太教圣殿的主导者们不能容忍耶稣这个加利利犹太人的乱语妄为,于是对耶稣极力打击并妄图置他于死地, "祭司长和民间的长老聚集在大祭司称为'该亚法'的院里。大家商议要用诡计拿住耶稣杀他"。 对犹太教祭司而言捉拿耶稣并不困难,因为身为耶稣十二大门徒之一的加略人犹大见利忘义,有出卖耶稣之心,并且以三十块钱的价码与大祭司达成出卖耶稣的协议。

在耶稣33岁时的逾越节,他与12门徒相聚于耶路撒冷圣殿山某人家,并且共进晚餐,也就是"最后的晚餐"。在感伤之中结束晚餐后,耶稣和门徒离开圣殿山,前往不远处的橄榄山一个名叫"客西马尼"的地方。深知自己将要大难临头的耶稣忧伤祈祷,不久出卖耶稣的门徒犹大便带领士兵、犹太祭司等一干人前来捉拿耶稣,然后在犹太祭司等人的逼迫下,罗马总督彼拉多不得不下令处死耶稣,而且给予钉十字架的极刑,执行地就是耶路撒冷的各各他(意思是"髑髅地",即目前耶路撒冷圣墓大教堂所在地)。

耶稣从出生到入死和复活的任何一个时刻,都与巴勒斯坦特别是耶路撒冷息息相关;巴勒斯坦每一个与耶稣有关的地方,也都成为基督徒眼中的圣地或圣址,倍加向往和珍惜。

(三)伊斯兰教视野下的巴勒斯坦

伊斯兰教与巴勒斯坦的主要渊源是穆罕默德的"夜行与登宵",正是因为此,耶路撒冷才成为仅次于麦加、麦地那的伊斯兰教第三大宗教圣城。

610年穆罕默德开始在麦加传播伊斯兰教后,遭遇到当地贵族的强烈反对和打压,公元619年,穆罕默德又遭遇到重大的个人变故,一直以来对他给予大力支持和保护的妻子和伯父均撒手人寰,这使得他处于更加不利和危险的境地,本年度也因此被称为伊斯兰教史上的"悲伤之年"。正当穆罕默德走投无路之时,"夜行登宵"发生了。所谓"夜行",是指穆罕默德在一夜之间完成从麦加禁寺到耶路撒冷远寺(即今日阿克萨清真寺所在地)的一次旅行;"登宵"则是穆罕默德在同一晚上升上天际云霄神灵世界,会见众先知并接受安拉关于礼拜的指示。《古兰经》之《夜行》篇章开首即言:"赞美真主,超绝万物,他在一夜之间,使他的仆人,从禁寺行到远寺。我在远寺的四周降福,以便我昭示他我的一部分迹象。真主确是全聪的,确是全明的。"

穆罕默德在人生最为困难的时刻完成"夜行登宵"后,尽管麦加权贵仍然对他施以打压,但是机遇却也悄然降临他身。穆罕默德从耶路撒冷返回麦加后不久,就发生了伊斯兰教史上最为著名的"希吉拉",即公元622年麦加众穆斯林远赴麦地那,从而为伊斯兰教的顺利发展开启了方便之门,也为阿拉伯半岛的统一和其后阿拉伯帝国的构建打下不可或缺的基础。穆斯林深信"夜行登宵"的存在,所以他们对耶路撒冷、特别是远寺倍加推崇,远寺是仅次于麦加禁寺和麦地那先知清真寺的伊斯兰教第三大圣寺,而耶路撒冷也在麦加和麦地那之后,成为伊斯兰教的第三大圣城。事实上,在迁徙麦地那之后的16个月内,伊斯兰教曾把耶路撒冷作为朝拜的方向,只是因为麦地那穆斯林和犹太人的关系不断恶化,伊斯兰教才又把朝拜的方向确立为麦加克尔白,并且在《古兰经》中加以确定。

除了耶路撒冷外,巴勒斯坦还有一座伊斯兰教圣城,那就是哈利勒(即希伯伦)。如前文所述,伊斯兰教也认同易卜拉欣(亚伯拉罕)的先知地位,而且阿拉伯人和犹太人一样,也自认为是易卜拉欣的子孙。《古兰经》提及易卜拉欣达七十次之多,而且明确指出伊斯兰教源于"易卜拉欣的宗教":"你应当遵守信奉正教的易卜拉欣的宗教,他不是以物配主的";"你们应当遵循你们的祖先易卜拉欣的宗教,以前真主称你们为穆斯林,在这部经典里他也称你们为穆斯林"。 在此等情况下,位于哈利勒的易卜拉欣清真寺享誉伊斯兰世界也就易于理解了。

纵览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产生或发展史,巴勒斯坦均在其中占据着核心或重要地位。最能体现巴勒斯坦宗教地位的地方,莫过于仅有一平方公里的耶路撒冷老城,在此狭小范围内,三大一神教的圣址随处可见。不过令人遗憾地是,尽管三大一神教都崇尚和平,扬善戒恶,但是作为它们的共有圣地,巴勒斯坦不仅曾经遭遇过严重的宗教矛盾和纠纷,而且还承载了无穷的政治冲突。

二、现代巴勒斯坦问题的产生

巴勒斯坦纷争不仅出现在遥远的圣经年代,也不仅发生在历史上的各帝国之间,它亦是今日的客观存在。在罗马帝国之后,地处亚非欧三洲交通要道的巴勒斯坦亦曾被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帝国和英国等力量统治过。而随着19世纪末期犹太复国主义的诞生,其命运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历数二十世纪以来的世界政治难解之题时,巴勒斯坦问题必定在列。巴勒斯坦问题产生的导火线是现代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开展,骤然升级于以色列国家的建立,焦灼于绵延的阿以战争。虽然20世纪90年代的中东和平进程曾经让巴勒斯坦问题获得解决的曙光,但是其后巴以间的激烈冲突又使得该问题陷入延续至今的僵局。

从产生到现在,巴勒斯坦问题的具体诉求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先是巴勒斯坦人及其近亲阿拉伯人对犹太人重返巴勒斯坦的排斥,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冲突;继而是阿拉伯国家企图消灭以色列,让巴勒斯坦重新置于穆斯林掌控之下的战争;现在则是在认同以色列国家合法存在的前提下,巴勒斯坦人针对以色列的持续抗争,以期在一定的地盘上建立巴勒斯坦国。要解读目前的巴勒斯坦困局,就要先从现代犹太复国主义谈起。

(一)犹太复国主义

犹太复国主义是指散居世界各地的犹太人要求回到古代故乡巴勒斯坦、重建犹太国的政治主张与运动。随着公元1-2世纪犹太人反抗罗马帝国统治的失败,以及他们在巴勒斯坦和耶路撒冷的没落,越来越多的犹太人走上了别离巴勒斯坦的道路。但是犹太人并没有因为离开巴勒斯坦而获得稳定平和的生活。随着基督教在罗马帝国境内影响力的不断上升,犹太人遭遇到的困难也就日益增多。

鉴于犹太教和基督教充满争议的渊源,以及所谓犹太人"犹大"在耶稣受难过程中的所扮演的卑鄙角色,所以当基督教在罗马帝国境内取得超然地位之后,犹太教和犹太人自然会面临更多的发展困境。基督教会认为,虽然犹太人在耶稣降临之前是上帝的选民,但是因为犹太人对耶稣的否定,所以他们已经失去了上帝的宠爱,而基督徒却是紧随耶稣,上帝也因此与基督徒订立新约,并以基督教徒取代了之前犹太人在上帝心目中的位置。此外,耶稣是因为犹太人的背叛出卖而死的思想观念,也越来越深地根植于基督教徒头脑中,这推动了基督教欧洲对犹太人的排挤和反对。

欧洲的反犹主义是一个长期的历史存在,不仅是在中世纪,到了近代仍然如是。1881年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被刺,俄国掀起了屠杀犹太人的风潮,一部分居住在俄国的犹太人为了逃避屠杀,纷纷迁居到巴勒斯坦,这是犹太人第一次向巴勒斯坦大量移民,也正是在这一年,俄籍犹太医生平斯克尔出版了《自我解放》一书,提出了建立犹太民族国家的想法。该书被认为是犹太复国主义的发端。 1894年,法国发生了著名的"德莱斐斯事件"。在法军参谋部工作的犹太人德莱斐斯,由于犹太人的身份而被当作德国奸细判刑,这在全欧洲犹太人中引起了很大震动。在爆发"德莱斐斯事件"时,维也纳《新自由日报》的驻巴黎特派记者赫茨尔对此给予了特别关注。

身为犹太人的赫茨尔早期认为,只要犹太人尽力接近融入基督教社会,对犹太人的歧视迫害就会消失。可是在"德莱斐斯事件"的采访过程中,赫茨尔听到看到的尽是犹太人被歧视和迫害的悲愤与泣诉,赫茨尔改变了自己的想法:"犹太人最终不可能融入基督教社会,要改变犹太人的悲惨命运,只有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家。" 1896年,赫茨尔出版了《犹太国》一书,完整地提出了犹太复国主义的思想,这一著作在犹太人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1897年8月29日,在赫茨尔的倡议和主持下, 第一届世界犹太复国主义者代表大会在瑞士的巴塞尔举行,本次会议最终确定到巴勒斯坦重建国家.之后犹太复国主义运动便蓬勃开展起来。

犹太复国主义者以世界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政治纲领为指导,积极争取各方面的支持和帮助,并取得显著成绩。1917年11月2日, 英国政府发表了外交大臣贝尔福给英国犹太复国主义组织副主席罗斯柴尔德的复信,表示"英王陛下政府赞成在巴勒斯坦为犹太人建立一个民族之家,并为达到此目的而尽最大的努力"。在犹太复国主义者卓有成效的工作下,法国、意大利、德国和美国都先后表示支持贝尔福宣言,因此有更多的犹太人向巴勒斯坦移民。在美苏等世界大国的支持下,1947年11月29日联合国通过了巴勒斯坦分治决议,以色列国据此于1948年5月14日宣告成立,犹太复国主义取得最终胜利。

(二)中东战争与和平

随着犹太人重在巴勒斯坦建国梦想的实现,巴勒斯坦人的噩梦开始了。

公元637年巴勒斯坦被阿拉伯人所征服,阿拉伯人不断地迁徙而来,从此巴勒斯坦与阿拉伯世界的联系日益紧密,其阿拉伯色彩也越来越浓重,最终形成了所谓的巴勒斯坦阿拉伯人,并且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当19世纪末期犹太复国主义产生时,巴勒斯坦还处于奥斯曼帝国的统治之下,随着该帝国的日益没落,特别是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最终崩溃,包括巴勒斯坦在内的广大阿拉伯地区面临一个前途选择的问题,也就在此等历史关口,以重返巴勒斯坦建立民族家园为宗旨的犹太复国主义诞生并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阿拉伯人不能容忍犹太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建立犹太国家,所以联合国1947年巴勒斯坦分治决议遭到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反对,在以色列宣布建国后的第二天,埃及、伊拉克、叙利亚、外约旦、黎巴嫩等阿拉伯国家立即发动了对这个新生的武装进攻。从1948年到1973年20多年的光景中,阿以双方大规模的武装冲突有四次之多,它们分别是1948年的巴勒斯坦战争,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战争,1967年的"六·五"战争,1973年的十月战争,其间小规模的冲突更是接连不断。但是阿拉伯人在战争上打败以色列的愿望屡次落空,不仅没有收回联合国分治决议所划给犹太人的土地,反而在战争中又失去了今天我们在国际新闻节目中经常听到的约旦河西岸、加沙地带、戈兰高地等大片土地。

随着战争的一次次失利,巴勒斯坦人逐渐认识到,不能再把自己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已经四分五裂的阿拉伯世界,需要找寻新的道路来维护自己的利益。1988年,以阿拉法特为首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宣布接受此前一直拒绝的联合国1947年分治决议,同时宣布建立巴勒斯坦国,当时这是一个没有国土的"国家"。此后,在阿拉法特等巴勒斯坦温和派的领导下,巴勒斯坦对以色列的政策由武装对抗为主转移到以政治斗争和外交活动为主。

1991年海湾战争后,在美国和苏联的推动下,马德里中东和会召开,这给了关注阿以、巴以问题的人们无限遐想。巴以双方从1992年开始秘密接触,结果进展还算顺利,达成了一些协议,巴勒斯坦人也因此获得了对巴部分土地的自治权,并得到了可以建国的允诺。但是事情的发展一波三折,巴勒斯坦有一些人对阿拉法特向以色列做出让步持反对态度,以色列国内也有些人对政府向巴勒斯坦人妥协很不满,以色列总理拉宾因此于1995年11月4日惨遭暗杀,之后巴以和平就基本走到尽头。

三、巴勒斯坦难民营和犹太定居点

目前制约巴以和解的难题众多,比如耶路撒冷地位、巴勒斯坦难民、犹太人定居点等。如前所述,耶路撒冷是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三大一神教的共有圣地,其地位非常敏感,因此在1947年巴勒斯坦分治决议中,联合国没有把耶路撒冷分给犹太人或巴勒斯坦人,而是列为联合国管辖。在第一次阿拉伯以色列战争中,外约旦占领了东耶路撒冷,以色列占领了西耶路撒冷并且宣布为国家首都。在1967年第三次阿拉伯以色列战争中,以色列把约旦控制的耶路撒冷部分也占领过来,之后统一的耶路撒冷继续作为以色列的首都而存在。当1988年巴勒斯坦国宣告成立时,阿拉法特同样把耶路撒冷宣布为国家首都。这样,一座城市,被两个国家宣布为首都,其棘手程度可见一般。本部分重点探讨影响巴以和解和巴勒斯坦建国的另外两个重大因素,即巴勒斯坦难民和犹太人定居点。

(一)巴勒斯坦难民(营)

按照联合国巴勒斯坦难民救济和工程处(UNRWA,下文以此缩写代称) 的定义,所谓巴勒斯坦难民,指的是1946-1948年间定居在巴勒斯坦,并且由于1948年第一次中东战争而失去家园和生活资料的巴勒斯坦人(包括其后代),以及他们合法收养的孩子。  UNRWA的服务对象包括这一定义下的自愿向该机构登记且需要帮助的巴勒斯坦人,也就是巴勒斯坦登记难民。 根据UNRWA的统计,截至2013年7月1日,其服务范围下的登记巴勒斯坦难民(Registered Refugees, RRs)已经多达4976920人,其中生活在正式难民营(official camp, OC )的登记难民约有150万。  在已经步入21世纪的今天,还有近乎一半的巴勒斯坦人身为难民,这不仅是对国际人道主义原则的侵犯,而且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巴勒斯坦-以色列的和平进程,加大了巴勒斯坦建国的难度。本章节就以难民营为例,来说明巴勒斯坦难民的基本状况。

自UNRWA成立以来,推动并设立巴勒斯坦难民营便成为其工作的主要内容之一。按照UNRWA的解释,所谓巴勒斯坦难民营,就是在UNRWA的推动安排下,由东道国政府设置的用于接纳巴勒斯坦难民并提供基础设施以满足其所需的地方,其所占地大部分是国有地,也有东道国政府从当地地主那里租借的。 虽然很多巴勒斯坦难民营是UNRWA推动兴建的,但是该机构的职责却仅限于为难民营提供服务和管理自己的设施,它不拥有、管理和警戒难民营,因为这些都是东道国当局的责任。UNRWA在每个难民营都拥有一个服务办公室,居民到此处向难民营服务官(CSO)更新自己的记录或者提出一些与UNRWA相关的问题,然后CSO再把难民的问题和请求提交给难民营所在地区的管理处。

根据UNRWA的统计信息,截至2013年7月1日,依然存在的正式巴勒斯坦难民营有58个,具体分布是约旦10个,黎巴嫩12个,叙利亚9个,西岸19个,加沙8个。在共近500万登记巴勒斯坦难民中,约有150多万生活在正式难民营中。 需要强调的是,在所有巴勒斯坦登记难民中,生活在正式难民营中的巴勒斯坦难民仅有30%左右,这里重点关注的是难民营内的登记难民 。巴勒斯坦难民营是为了临时安置难民而建,再加上所在国家和地区的发展态势并不理想,所以难民营的整体状况一直处于比较差的状态,甚至一些难民营连诸如供水、污水垃圾处理系统和电力等基础设施都不完备。 就笔者看来,目前巴勒斯坦难民营普遍存在的几大问题或特征有人口密度过大失业率过高、卫生和教育资源短缺以及涉入政治程度较深、与以色列对抗烈度更高等。

尽管同为UNRWA提供服务的巴勒斯坦难民营,但是由于所在国(地区)的发展状况和对巴勒斯坦难民的态度不同,因此它们对难民营的关注和投入力度也不尽相同,从而造成各地的难民营状况有较大差别,甚至是同一国家和地区内的难民营,其内部状况和面临的环境也有相当差异。总体而言,在难民营治理方面,不像约旦和叙利亚的难民营治理方式较为单一,即政府机构发挥非常突出的作用,巴勒斯坦控制区和黎巴嫩的难民营在治理方面有多重角色发挥作用,包括人民委员会、安全委员会、UNRWA难民营官员、著名人士、巴勒斯坦政治派别和一些组织等等,在不同难民营这些角色发挥的作用也不尽相同,但不管在这三个地方的哪个难民营,"人民委员会"都是发挥最大作用的角色,但需注意的是,它的成员并非由选举产生,在很大程度上讲,它凸显的是某一组织相对他者的力量优势。

尽管巴勒斯坦难民问题已经存在了60余年,但是现在仍然看不到解决这一难题的有效途径,之所以如此,根本原因在于与难民问题关系最为紧密的巴勒斯坦和以色列二者观点的不可调和。巴勒斯坦认为犹太人、以色列要为巴勒斯坦难民的产生负责,一直强调难民的回归权,要求巴勒斯坦难民回归1948年前的居住地。巴勒斯坦方面认为,只要以色列政府承认难民的回归权,就能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 以色列在巴勒斯坦难民问题上的看法与巴勒斯坦大相径庭,认为难民产生的直接原因是1947年阿拉伯国家拒绝联合国大会181号决议和其后发动的入侵以色列战争(即1948-1949年的第一次阿拉伯以色列战争),以色列认为如果阿拉伯国家和当地的巴勒斯坦阿拉伯领导人不发动这场强加于以色列的战争,难民问题是不会产生。 基于此等认识,再加上以色列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的人口比例,以色列明确拒绝巴勒斯坦回归1948年战争爆发前的生活地。

此外巴以对1948年战争导致的难民数量分歧也非常大。以色列认为最多只有40万,巴勒斯坦方面则坚称有80-90万之多;巴勒斯坦非官方资料认为的数字是75-80万,以色列学者的研究则称有60万左右。 就对难民的安排上,巴勒斯坦和一些阿拉伯国家主张难民的回归权,对此以色列加以拒绝;巴勒斯坦方面还考虑以对难民进行经济补偿或者相关国家给予巴勒斯坦难民公民身份的方式来解决难民问题,但是这在操作上也难度极大。在各方无休止争论中,巴勒斯坦难民不得不继续在卑微的身份下生活。

国际社会的捐赠、UNRWA的运作和难民营所在国的努力固然可以给巴勒斯坦难民提供一些帮助,但是通过此等途径,难民状况无法获得较大程度的改善,这也绝非解决难民营和难民问题的根本之策。现在,不管是巴勒斯坦权力机构还是以色列,都知道巴勒斯坦难民的大规模回归原地绝无可能,所以,所谓的"难民回归权"只是巴方在巴以谈判中的一个日益轻微的砝码而已,也许,少量难民象征性地回归、巴勒斯坦国建立后的移入和所在国政府完全公民身份和权利的给予,才是身处难民营内外的巴勒斯坦难民更值得期待的前景,而在这其中,笔者认为,解决困扰目前巴以关系的巴勒斯坦难民问题的根本途径是巴勒斯坦国建立后的难民移入。

笔者在以色列、巴勒斯坦进行为期一年的访学期间,走访了这两个国家(地区)的大部分地方,发现几十年前自然条件几乎相同的土地上,目前呈现出非常不同的地理面貌。比照以色列对国土的改造和规划治理,目前巴勒斯坦境内无人居住的一些土地也是有可能被发展为巴勒斯坦人居住区的。假如以色列、巴勒斯坦和国际社会共同努力,通过协商使巴勒斯坦取得独立主权之后,作为正常国家间关系的发展,以色列可以利用自己的移民经验和先进技术,帮助巴勒斯坦进行一些土地改造等有利益于移民安置的工作,在这一过程中,以色列的西方盟友也可以贡献自己的才智。毕竟,对以色列而言,在自己相对于巴勒斯坦的优势难以被撼动的前提下,帮助巴勒斯坦获得一些必要的发展也可以使本国取得更好的国际发展环境。

(二)以色列犹太人定居点

所谓以色列犹太人定居点,是指以色列在1967年战争中所占领的土地上建立的犹太平民社区。 在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中,以色列取得了对阿拉伯国家的辉煌胜利,分别从约旦、埃及和叙利亚手中夺得西岸地区、东耶路撒冷、加沙地带、西奈半岛和戈兰高地,此后一些犹太人陆续来到这些新占领土,开始建设犹太定居点。推动以色列犹太定居点建设的主要是以下这些力量:认为犹太人移民新占领土会增强以色列国家安全的军方人物;宗教复国主义者和其他坚信犹太人有权在从地中海到约旦的地域上建立"大以色列"的人;相信犹太人占领尽可能多的领土会在未来的和平谈判中拥有更多筹码的政治人物。

时至今日,以色列的犹太定居点仍然存在于西岸、东耶路撒冷和戈兰高地。以色列非政府组织"以色列被占领土人权信息中心"的资料显示,截至2011年中,超过30万的犹太人居住在西岸124个以色列犹太人定居点和大约100个被称为"以色列前哨(Israeli outpost)" 的犹太定居区内,位于东耶路撒冷的12个定居点生活着超过19万的犹太人。 耶路撒冷以色列研究所的资料则认为,东耶路撒冷的定居点更多,到2010年有14个犹太人定居点。 总部位于美国华盛顿的中东和平基金会则认为,截至2011年西岸有140个犹太定居点,戈兰高地则有33个。 本章节主要关注西岸和东耶路撒冷的犹太人定居点问题。

关于巴勒斯坦西岸犹太定居点的建设用地,以色列政府认为绝大部分土地当初或者是无人占用,或者属于政府(从其处租借),或者是通过公平交易从巴勒斯坦人那里购买的。以色列根据自己的"缺席者财产法(Absentee Property Law)",对东耶路撒冷某些巴勒斯坦人不能提供有效证明的房产进行出售或出租,而且还不进行任何补偿,这在国内外均受到猛烈批评。 2006年11月,以色列非政府组织Peace Now获得的负责被占领土民用事宜的以色列民政部报告显示,以色列在西岸计划保留的超过40%的犹太定居点土地是巴勒斯坦人私人拥有的,该组织直言这是对以色列法律的违反。 针对Peace Now的这一发现,《华盛顿邮报》载文说:"利用国家自己的数据,38页报告提供了与以色列政府避免占用私有土地之言辞完全相反的素材。" 面对外界的质疑,2008年2月以色列民政部最终承认,有超过三分之一的西岸定居点是建在巴勒斯坦人私有土地之上。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民政部自己也把未经授权强占巴勒斯坦私有土地之举视为"盗窃"。 此外以色列国防部授权的报告也详细列出西岸有大量被犹太定居点盗窃的土地。

至于定居点上的犹太居民,除了国内移民外,还有以色列从国外吸收的新移民。定居点的犹太居民多是虔诚的犹太教徒,甚至有的定居点完全是由宗教信仰非常虔诚的正统犹太人组成。定居点的犹太人增长率远高于以色列全国人口的平均增长水平,比如在20世纪90年代,犹太定居点的人口年增长率是以色列全国人口年增长率的三倍。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犹太定居点早已成为举世公认的巴以和平障碍以及中东和平进程已经开启情况下,在巴以1993年签署了奥斯陆和平协议后的7年中,以色列在各占领地的定居点建设反而进入了一个急速发展期,定居者人数猛增了70%,以色列的如是之举表明,犹太定居点已经成为以色列非常倚重的和对手进行谈判的砝码。进入新千年后,定居点人口增加依旧,自2001年以来,西岸定居点人口以年均5-6%的高速度增长,到2010年,以色列的犹太定居者总数已经高达534,224人。 (见表1)

 


自从以色列在1967年所占土地上开始兴建犹太人定居点起,国内外各方就对此表达了高程度关注。深受其害的巴勒斯坦人及其同族阿拉伯人坚信,所有的以色列定居点都是非法的,定居点政策是以色列先发制人甚至是破坏和平条约之举,它的存在严重阻碍了巴勒斯坦的建国历程。 国际社会也普遍认为,以色列犹太定居点是违反国际法的非法存在。日内瓦第四公约明确规定:"凡自占领地将被保护人个别或集体强制移送及驱逐往占领国之领土或任何其他被占领或未被占领之国家之领土,不论其动机如何,均所禁止……占领国不得将其本国平民之一部分驱逐或移送至其所占领之领土"。 联合国安理会仅仅在1979-1980两年间,就针对以色列所占领土连续通过446、452、465、468、469、471、476、478、484号等9个决议,强调以色列犹太定居点的非法性,要求以色列政府将其撤离,呼吁以色列停止向所占领土移居国民或者改变其人口构成。 联合国的司法裁决机构国际法院也定以色列的犹太定居点为非法存在 。

包括以色列最坚定的盟友美国在内的世界各大国也对犹太定居点持否定态度。 比如当2012年12月初以色列宣布扩建犹太定居点后,各国纷纷给予强烈批评。美国国务院发言人维多利亚·纽兰在2012年12月18日的新闻发布会上,批评以色列政府在定居点问题上态度强硬,称美国对以色列坚持扩建定居点的"挑衅行为"深感失望。 英国、法国、西班牙、丹麦、瑞典等国外交部则分别召见以色列驻当地大使,英国和法国反应最为强烈,英法认为以色列的计划"触及了红线",两国对此感到"非常愤怒",并可能采取包括撤回本国驻以色列大使等进一步抗议措施。 澳大利亚也为此召见了以色列大使,之后澳外交部长鲍勃o卡尔在一项声明中表示:"澳大利亚一直反对任何形式的定居点建设,这种行为无助于解决巴以问题,而以色列的安全也无法得到保障。我对以色列的决定非常失望。"

就是在以色列内部,也有声音认为犹太定居点建设是不合法,例如早在1967年,针对建设定居点,以色列外交部法律顾问梅伦(Theodor Meron)就对总理政治秘书雅菲赫(Adi Yafeh)直言:"管辖领土之上的平民定居点明显违反了日内瓦第四公约"。 随后这一意见被提交给时任以色列总理艾斯科尔(Levi Eshkol),但是政府并未把这一观点予以公开,反而还日益增多地批准定居点的兴建。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后来以色列的犹太定居点已经成为既成事实,但是梅伦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据英国独立报报道,梅伦在2007年仍然直言:"我相信,即使是今天我也将给出(和当初)一样的意见"。 目前,以色列国内一些非政府组织,例如Peace Now和B'Tselem,也经常对以色列的犹太定居点给予严厉批评,这从前面提及的它们的相关调查报告和网站信息就可明见。

但是就官方态度而言,历届以色列政府对犹太定居点的看法是,所有经政府批准兴建的定居点都是完全合法、完全符合国际法。 以色列认为,出于种种目的暂时使用土地和建筑是合理的,特别是考虑到军事需要和定居点对国家的安全帮助。 在以色列看来,尽管它也承认有一些犹太聚集点是建立在巴勒斯坦私人土地之上的非法存在,但是却坚称犹太定居点是符合包括日内瓦第四公约在内的国际法精神的。 以色列最高法院已经裁决,在所占领土上,民政局和军队指挥官的权力是受国际法的规制限定的。 以色列外交部还声称,因为一些定居点在建立时并没有可行的外交协议存在,因而也就谈不上违反什么协议了,所以是合法的。

迄今在涵盖西岸和东耶路撒冷在内的以巴勒斯坦人为主的56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在250万名巴勒斯坦人中间,遍布着二百余个犹太定居点或"以色列前哨",有50万名犹太定居者生活其中,还有以色列的军事基地和驻军,以及连接各以色列定居点的四通八达的以色列公路,这使得整个巴勒斯坦人居住区被肢解的支离破碎。可以想象的到,犹太定居点会给巴勒斯坦人带来诸多不便甚至是灾难,少数犹太定居者生活在多数巴勒斯坦人中间,自然也会遇到一些困难;而对以色列国防军而言,他们既要防范巴勒斯坦人的潜在攻击,又要面对因为国家整体利益和定居点个体利益差异而催生的犹太定居者的骚动,在巴以和平进程举步维艰之时状况更是如此。

2004年的B'Tselem调查报告显示,以色列在西岸修建的公路不对巴勒斯坦人车辆开放,这是赤裸裸地歧视行为。 人权观察早就严厉批评过以色列军人和犹太定居者针对巴勒斯坦人暴力行径。 国际红十字会发表的报告也显示,在2007至2010年间,计有1万棵巴勒斯坦人的橄榄树被犹太定居者砍倒或者烧掉。 联合国的一份报告显示,2007年犹太定居者对巴勒斯坦人和以色列国防军进行了291次暴力攻击,而仅仅2008年上半年,此类攻击就达到222次。另一方面,巴勒斯坦人攻击犹太定居者的现象也并非少见,犹太定居者尤其成为哈马斯、杰哈德等巴勒斯坦武装组织的攻击目标,这些组织声称居住在定居点内的犹太人已经失去平民资格。

目前以色列犹太定居点是影响巴以和平进程的关键性问题,巴勒斯坦拒绝在以色列停建定居点之前恢复巴以直接会谈。尽管2009年6月14日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表示"我们无意建设新定居点或者为现存定居点再占更多的土地", 但是在2010年3月美国副总统拜登访问以色列之际,内塔尼亚胡政府宣布在东耶路撒冷建造1600套住房。 事实上,是否撤销犹太定居点在以色列也认识不一。以色列沙龙政府在2005年完成了加沙全部21个定居点的撤离,但是犹太极端右翼和定居者反对任何撤离,他们声称自己与土地的关系比与以色列国家的感情更深厚。也有一些以色列人认为,即使以色列从所占领土回撤了,犹太定居点也可以保持在巴勒斯坦人的治理之下,他们认为在两国方案下这一理念是可行的。在如此背景下,也就不难理解2009年7月以色列民意调查所显示的冲突性了:46%的受访者支持继续建设定居点,44%的人反对之。

四、我在耶路撒冷和巴勒斯坦的考察见闻

(一)犹太人"耶路撒冷日"大游行

1967年6月7日(犹太教历Iyar月28日),以色列从约旦手中把东耶路撒冷夺了过来,这是自公元70年第二圣殿被罗马人毁坏后,犹太人首次完全掌控耶路撒冷,以色列官方遂把统一圣城的犹太教历这一天定为耶路撒冷日,为国家假日之一。另外,犹太人也把耶路撒冷日当作一个宗教假期来对待,在这一天,犹太人要向上帝表达感谢之情,感谢上帝帮助以色列取胜1967年阿以战争,同时也有回应犹太人大流散时期"明年回耶路撒冷"朝觐的长达2000之久的期待。2011年6月1日是以色列(犹太人)的第44个耶路撒冷日,4万犹太人在耶路撒冷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游行活动。因为我正居住在耶路撒冷,而且对政治性事件又特别关注,所以对于此次游行,我几乎是全程跟踪,一路下来,感慨颇多,特以记之。

2011年6月1日下午临近5点时分,我走出希伯来大学宿舍,漫步街头。当我来到一条宽阔的马路时,发现有很多正统犹太装束的人出现在街头,而且与往常不同,今日的正统犹太人也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对我等外国人也友善了很多。正在感叹正统犹太人的难得表现之际,我跨越了马路的最高段,这时眼前的场景把我给震惊了--在一条相当宽阔的马路上,在视野之中的长长路段上,竟然挤满了挥舞着以色列国旗的人,而且服装特别是上衣颜色基本都是白色,再加上以白色为主题的国旗,放眼望去,简直就是条宽宽的白丝带--这就是犹太人为纪念第44个耶路撒冷日而举行的游行现场了。据事后耶路撒冷邮报报道,当天参加游行的人有4万之多,在小小的以色列,这可是大数目。

对犹太人特别是正统或是右翼犹太人来讲,耶路撒冷日有足够多的政治和宗教含义,所以游行者的喜悦与激动是可以想象的。游行队伍中老中青少幼婴皆有,尤以青、少年居多,看着一些正统犹太人载歌载舞,满脸欢颜,有说有笑,我不得不再次感慨,原来他们快乐的时候也是如此可爱--其实在每周五下午和晚上,这样的场景在老城内的哭墙前也会出现,只是不如现在这样的规模大。来以色列后我一直苦于少有机会轻松拍摄正统犹太人,此时可算逮着机会了,而一贯严肃的他们这时也是积极配合,至少会面带微笑地面对。

游行队伍集中的这个地方靠近正统犹太人街区,所以犹太人在这里庆祝自己的第44个耶路撒冷日呈现的是一片祥和,我也能够感受到他们的快乐和节日的气氛,但是接下来的场景,留给我的就是心灵的震撼和对人世的无奈了。在这里停留之后,部分游行队伍在一辆音箱车的导引下,开始前行,他们的前方可就是我曾经去过多次的巴勒斯坦人聚集区啊,也就是说,犹太人要到至今仍对耶路撒冷梦寐以求的巴勒斯坦人面前庆祝自己颇具含义的"耶路撒冷日"!这状况只想想就足以令人担心,更何况马上就要成为现实。我于是立马跟上,看看到底会发生。

进入巴勒斯坦人聚集区,情势骤然紧张,沿街几乎布满了警察和安保人员,巴勒斯坦人的住所和商铺前更是防范的重点。这时绝大部分的巴勒斯坦人是不会到街上走动的,这样一则会被以色列警察和安全人员阻拦,另一方面,对于他们来讲,此时也不大愿意出来。但即使如此,街边仍还是有一些巴勒斯坦人,而每当经过他们时,犹太游行者就会对着巴勒斯坦人大肆挑衅,在一个我曾经光顾过的巴勒斯坦商铺前面,我看到了几张巴勒斯坦人的铁青的脸!我又注意到,一位双手被捆绑着的巴勒斯坦人被两位以色列警察押解到路边的警车上。

当游行队伍来到巴勒斯坦人的一个中心区域时,尽管有全副武装的以色列警察大力劝阻甚至推搡,但是游行者还是顽固地停顿下来,他们集体转身,面对巴勒斯坦建筑高声喊叫,原来在楼顶上站着一些挥舞着巴勒斯坦国旗的人。于是,在我的镜头中,下方是为数众多的挥舞着以色列国旗的犹太人,上方是与之相对的二十余位巴勒斯坦人,双方就这样展开了激烈地的语言和手势攻击。

对于大队人马的犹太游行者而言,对楼顶上的这些敌对者进行攻击显然并不能解气,他们还有距离更近的对手--就在距离他们三米左右的路边,还站着一排巴勒斯坦人。一些尤为激进的犹太人企图摆脱警察和安全人员的阻拦,看那架势是要与巴勒斯坦人来个短兵相接。路边的巴勒斯坦人尽管人数甚微,但也并没有害怕--如果没有足够的勇气此时他们也不会出现在这里。让人非常遗憾地是,表现最为激烈的人均为青年和少年,这还如何让人期待未来啊?看着眼前的这场景,我的悲伤之情差点失控。

随着形势越发紧张,以色列警察加大了维持秩序的力度,更加强硬地推动游行队伍前进,这在期间,他们还和游行者发生了冲突,把一位犹太青年直接从游行队伍中给揪了出来,以锁喉之势把他带到路边;以色列警方还有其他驱散人群的措施--两匹高头大马驮着两位虎背熊腰之警察,具有相当大的威慑力。在以色列各工种的集体努力下,游行队伍终于离开了这个巴勒斯坦人中心区域,进入一条大马路。在宽阔的马路上,因为没有了巴勒斯坦人的身影,游行者又恢复了快乐的节日气氛,载歌载舞,有说有笑,一些人还主动配合我拍照。但是这样轻松的时刻并未持续太久--这部分犹太游行者的终点站是他们的宗教圣地哭墙,具体线路是途径老城大马士革门前往哭墙,而大马士革门附近区域则是巴勒斯坦人聚集区,事实上,单单以"大马士革"来命名此门本身,就足以说明这里与阿拉伯人的密切关系。

来到巴勒斯坦人集中地,犹太游行者顿时有了高唱的指向。警察和安全部门显然是百密一疏,让游行者和巴勒斯坦人在这里获得了短暂地小规模打斗机会,之后就是大量警察和安保人员的涉入,把二者强行分开。这时路边的一些巴勒斯坦人商店也已经被要求关门,我亲眼目睹,当一家商铺的门被店主打开一条缝隙时,里面的巴勒斯坦人竭力往外冲,外面的同胞则是全力阻止。此地的巴勒斯坦人要比发生对抗的前一处多,面部表情也更为冷峻严肃,从中不难发现其愤怒之色。但是犹太游行者显然很乐意看到这幅场景,一直在对巴勒斯坦人进行嘲讽歌唱,一位激动的巴勒斯坦老爷子则孤单地进行语言对抗……这时一位犹太小伙遇到麻烦,安保人员把他摁在地上,检查他的大背包……在游行中,以色列警察和安全人员最需要面对的并不是巴勒斯坦人,而是他们的以色列同胞!

队伍终于缓慢来到大马士革门前,平日此时,这里应该是巴勒斯坦人一个非常繁华的小市场,而现在则充满了犹太游行者,他们在这里又唱又跳,还吹起了号角。我好不容易透过一个缝隙,穿越游行队伍进入大马士革门内,这里面也是巴勒斯坦商铺区,此时则全都关了门--但并没有关门大吉,一些游行者或是狠狠地踢踹,或是用木棍击打巴勒斯坦商铺的铁门。旁边二楼的一户巴勒斯坦人家也成为被攻击的对象,游行者对着窗户不停地高声叫喊,而在房顶上,我的镜头扑捉到一位巴勒斯坦少年,他正尽力蹲伏以期不被人发现……

(二)我对巴勒斯坦难民营的考察

2011年我在耶路撒冷和巴勒斯坦游学时,曾对两个巴勒斯坦难民营进行过实地考察,现简述之。

1. Deheisheh难民营

地处伯利恒城市边缘的Deheisheh难民营始建于1949年,2011年登记难民约1.3万,这里的居民生活深受2000年开始的巴以冲突之影响,直到现在没有工作的人仍然比比皆是,失业率高达三分之一。难民营中的小道狭窄且脏乱,两旁的建筑也多是历经风霜,由于人口的快速增长,这里和很多阿拉伯社区一样,很多住宅均是上不封顶,随时准备加层。墙壁之上反抗以色列的标语、涂鸦随处可见,让人尤其伤感的是,两位少年和一位青年的画像经常进入我的视野--其可爱面容下的那个日期,就是他们的遇难日啊!

我默默穿行在外人少有踏足的难民营,不时遇到各个年龄阶段的居民。在这里,少年彰显的是冲动,青年体现的是茫然,中年流露的是无奈,老人代表的是沧桑……唯有那孩童,可以在这拥挤的空间绽放出他们天真的笑容。当我慢行至一个拐角时,看到一位正在晒太阳的老妇人,在其身旁则是两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其中一位宛若天使般的孩子看到我后径直跑到我身边,让我给她拍照片,拍完后还一直玩弄我的手,就我一只毫无装饰的右手,竟然带给那位可爱的小女孩许久的快乐,她不停弯曲着我的手指,任凭老妇人如何叫她也不回去--她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啊,叫人如何能够轻易相忘!

2.舒法特难民营

东耶路撒冷舒法特巴勒斯坦难民营始建于1965年,由联合国救济与工作处向约旦政府租借土地而建。随着阿拉伯国家在1967年战争中的惨败,连同舒法特难民营在内的东耶路撒冷均被归入以色列治下的耶路撒冷市政区。现在联合国救济工作处承担着舒法特难民营的运作,根据该机构的数据,2011年的登记难民有1.1万,而生活其中的总人数大概在1.8万左右,近些年有几千人因为担心失去以色列居住权而返回此处居住。

某日上午,我去舒法特难民营探访。在一位热心老伯的帮助下我辗转来到难民营入口处,这里显得相当凄凉,一段高大厚实的隔离墙呆立在那里,旁边是更为高耸的以色列岗楼,在它们下方,则是几乎悄无声息行走的巴勒斯坦人,以及充满冲突痕迹的破旧街道和路障。难民营入口处设有以色列检查站,而且在这里执行任务的以色列全副武装之人还相当多。主道两侧是窄窄的步行通道。我边走边拍照,不一会儿即被以色列检查人员提醒不许拍摄。

在寂静之中我走进舒法特难民营,坦白地讲,尽管我已经考察过其他巴勒斯坦难民营,但是此刻展现在眼前的景象仍然让我哀伤:在破旧不堪的主街道两旁,是几乎同样破旧不堪的建筑;在尘土飞扬之间,行走着同样希望飞逝的难民;旁边不远处那高大厚重的隔离墙,默默地述说着此地被隔离的特性。我站在难民营内侧,回望那对巴勒斯坦人戒备森严的以色列检查站,仅有一个检查站相隔,内外境况竟有天壤之别,望着外面那不一样的世界,不知难民营内的巴勒斯坦人是满怀羡慕还是心存愤怒?当我对着检查站拍照时,两位巴勒斯坦青年走到我身边,用手势和简单的英语单词鼓动我继续拍摄,而当几十米开外的检查站传来大兵制止拍照的声音时,其中一位青年又对着远处的以色列人竖起大拇指以示配合与支持……

我沿街朝难民营里面走--很多巴勒斯坦难民营是沿街而建,面积其实很小,比如我正在探访的这个,才0.2平方公里,基本就是一个小长条。崎岖不平的狭窄街道两旁是各式小店,多位店主告诉我这里的很多商品都来自中国,当经过一家水果店时,小伙子店主十分热情地邀我进店看看,之后就积极张罗给我拍照,当他举着我的摄像机拍照时,我分明看到他的双手在相当剧烈地颤抖,我没有用错词,就是"剧烈"--事后当我把照片传到电脑上看时,发现他拍摄时距离近的还好,稍远的一张就已经是非常模糊了。

舒法特难民营内的建筑相当稠密,这也是所有现存几十个巴勒斯坦难民营的共同特征,有一个难民营的住宅是如此稠密,以致送葬时尸体都要经过各住户的窗户才能转送到较宽的街道上。因为人口不断增多,所以舒法特难民营的住宅也越来越紧张,在这种情况下,安全就渐渐被人忽略,在原来仅为建一层、两层打下的地基上,现在建起了三层、四层。这里也有一些新建筑,有几处看样子马上就可以入住了,它们在周围破旧建筑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卓尔不群--在哪里都是有贫富的分化啊。

(三)东耶路撒冷加拉赫教长团结运动

2011年4-9月间我在耶路撒冷考察时,发现加拉赫教长(Sheikh Jarrah)街区每周五下午都会有一场游行,为的是反对在穆斯林区建设犹太定居点。这是一个旨在结束对巴勒斯坦占领和族群平等的社会和政治草根运动,组织者系以色列非政府组织"现在就和平(Peace Now)",参加的主体也是犹太人,当然犹太定居点建设的直接受害方巴勒斯坦人也参与其中。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执着地在此地此时举行这样的游行活动呢?

加拉赫教长街区是东耶路撒冷一个非常著名的巴勒斯坦人聚集地,其名称缘于此地的"加拉赫教长墓"。加拉赫教长在阿拉伯历史上可谓是地位显赫,他曾是领导穆斯林反抗十字军东侵的大英雄萨拉丁的医生和重臣,公元12世纪,他于现在的加拉赫教长街区建立了一所学校(或被称之为小型清真寺),死后就埋葬在这所学校地下,此后这里的穆斯林不断增多,到19世纪下半叶,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穆斯林核心区。随着犹太复国主义的发展和阿以冲突的蔓延,在1967年以色列占领东耶路撒冷后,加拉赫教长街区命运变得跌宕起来,一些犹太人声称此地的某些建筑原本是本族人的,要求生活其中的巴勒斯坦人或者搬走,或者向自己交租金,巴勒斯坦人对此加以拒绝。

2001年,几个犹太人搬进一个尘封已久的穆斯林家中,声言这是自己的财产从而不再离开,此后以色列的相关法院和政府部门就不断做出有利于犹太人的判决和决定,巴勒斯坦人库德尔家也因此于2008年11月被强行驱赶出家门,可叹家庭顶梁柱穆罕默德·库德尔在被驱赶仅仅11天后就撒手人寰!2009年,以色列法院再次做出有利于犹太申诉者的判决,哈努恩与格哈维两个巴勒斯坦家庭也被驱赶出"加拉赫教长",犹太家庭则搬进他们的原住处。本地区仍有数个巴勒斯坦家庭面临被驱赶的命运。

部分犹太人和以色列官方在东耶路撒冷建设定居点的行为,给相关地方的巴勒斯坦居民带来灾难性打击,也给巴以和平和两族人的和解造成重大障碍,因此它既遭致巴勒斯坦人和很多国际力量的反对,也受到以色列国内很多有识之士的严厉谴责,一些犹太青年自发行动起来,组织"加拉赫教长团结日"的游行活动,每周五下午与巴勒斯坦人一道抗议以色列政府的东耶路撒冷定居点建设政策。

2011年6月24日,又是一个周五,预料中的游行也如期而至。那日下午,我结束在老城的行程后,徒步赶往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学生村,当走到"加拉赫教长"区入口处时,看到大约有一支300左右的集会队伍,有一排集会者手持标语牌沿街而立,希伯来语、阿拉伯语和英语等各语种标语的共同出现,表明游行队伍的民族复合性,各语种标语的中心思想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国家已经成为和平的障碍,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团结起来共求正义、求平等,停止在东耶路撒冷建立定居点等。

队伍在小广场集中片刻后,就开始沿"加拉赫教长"街区行进。一群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国旗下,用希伯来语高声喊着反对以色列政府驱赶巴勒斯坦人设立犹太定居点的口号。游行队伍在一插有以色列国旗的住宅前停了下来,犹太人组织者对着这户人家高声喊着反定居点口号。我不明白游行队伍为何停留于此,于是就请教一位看似五十多岁的先生,他叫戴维,是一位非常热情的以色列犹太人。戴维说这里本是巴勒斯坦人的家,但是现在的居住者已经变成犹太人了,所以游行者才在这个地方停留。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一位年轻犹太女孩告诉我,这是附近犹太定居者为对抗游行而有意播放的),游行队伍继续前行,来到一个拥有更多犹太定居者的街道之上,这时出现在我眼前的不再仅仅是游行者和我等这般的好事者,还有几位手持以色列国旗的犹太青年--显然,他们是此区域定居者的代表。此前游行者是隔空喊话,现在随着几个定居者的高调出现,双方便有了面对面理论的机会。在街道入口处,我看到一位五十余岁的犹太女性正在和两位青年定居点激烈辩论,这三位争吵的面红耳赤。我问戴维游行会不会发生激烈冲突,戴维说一般不会,但有时游行队伍中的巴勒斯坦人会和犹太定居者有肢体冲突,也有时游行者会和以色列警察发生冲突。

正说话间,我发现前方不远处人头攒动旗帜飘扬,于是走近探个究竟。这里有几位犹太青年定居者,其中两人高举着以色列国旗,与他们争辩的,则大都是他们的以色列犹太同胞。这时一位少年举着巴勒斯坦国旗走了过来,极力用自己的旗帜遮挡定居者的以色列国旗,而且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尽管巴勒斯坦少年不停用旗帜遮掩敲打以色列国旗,但是那两位举旗的青年定居者表现的相当克制,并没有予以回击,只是调整自己的位置。这时组织游行活动的一位犹太女孩觉得有点过,超出了活动的和平限度,于是就让巴勒斯坦少年把旗帜收起来,而就在卷旗的当口,这位少年竟然用旗杆攻击一位定居者,这让那位定居者非常愤怒,于是他直奔巴勒斯坦少年,就在定居者被众人拦住的当口,巴勒斯坦少年上去一把打掉犹太定居者的眼镜,这让受袭方更加怒不可遏,但无奈在这里他们只是绝对少数,根本无法靠近那位男孩。目睹此等状况的发生,那位犹太女孩奋力抢过巴勒斯坦少年的旗帜向人群外面走去,而少年和其母则紧随其后要回旗帜。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游行队伍开始撤离该地,返回"加拉赫教长"小广场;在撤退之时,游行者和定居者仍还是口舌相加,互不相让,争论的相当热烈。再次回到集中地后,活动组织者站到高处发表演讲,几位穆斯林则不停地挥舞着巴勒斯坦国旗。在这片人群中,一位手持巴勒斯坦国旗的老兄再次吸引了我,我请求他配合我的拍照,之后就与他交流起来--原来他本人就是在2009年被犹太定居者驱赶出"加拉赫教长"区巴勒斯坦人。我又找到那位手持巴勒斯坦国旗的少年,他是这次游行中表现的最为激动的一个,几乎同样激动的母亲也始终站在他的身旁,我问这位母亲家况如何,这时过来一位犹太女孩,告诉我这对母子的家现在是岌岌可危,也正面临被驱赶出"加拉赫教长"的厄运。

两周后的周五,我再次来到"加拉赫教长"区观摩游行,在戴维先生的帮助下,我和一位犹太青年定居者进行了简单对话,一是他如何看待每周五的游行,答曰游行者都是被收买的,他们是为了钱而游行;问他住在此地是否感觉安全,答曰尽管不是很如意,但是有多处摄像头的监控和警察的保护,所以还可以;问他是否认为此地会有越来越多的犹太定居者,答曰他们越是游行,来此定居的犹太人就会越多。另外我还和戴维简单探讨正统和激进犹太人问题,我问他是否有一些正统犹太人朋友,他直截了当地说没有。

(范鸿达,厦门大学政治学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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