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之:柳宗元《三戒》新译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4326 次 更新时间:2014-10-22 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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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行之 (进入专栏)  

 

作者提示:这是一篇读书札记,有“译”亦有“解”,与严格意义上的“译”已经有了颇远的距离,然而为了更直观一些,我还是用了“新译”这个词,希望不要引起误解。

 

原文:

吾恒恶世之人,不知推己之本,而乘物以逞,或依势以干非其类,出技以怒强,窃时以肆暴,然卒迨于祸。有客谈麋、驴、鼠三物,似其事,作《三戒》。

新译: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长时期以来,我最讨厌世上有些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耐,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看的很高,认为有盖世神功,完全不顾及实际拥有的能力,上下其手,四处挑逗,里外撩拨,却又灭不了人家,结果在很短时间里弄到里里外外剑拔弩张,乃至于怨声载道,有人问:“丫到底想怎么着呀?!”

事情到了这一步,很尴尬,也很难办。为什么这样说呢?这是因为,真到决一雌雄的地步,这样的人是否决得出雌雄,还是两可的事情。咦!最要命的是,他很可能既没有鬼斧神工的韬略,又没有一掌定乾坤的技艺,这时候事情就不仅是尴尬和难办那样简单了,会遭遇很大危险,爆发最严重危机啊!

我在湖南省零陵县五七干校劳动改造期间,有一位朋友远道而来,我好不容易请了假,得以与这位多年不见的朋友在街边小店里斟酌小聚。我们说风花,说雪夜,避谈国事,所以无所顾忌,酣畅淋漓,悠然快哉,正是所谓“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唉!人生苦短,得一知己足矣,活着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得乐处且乐吧,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席间,这位无名分、无地位,却绝顶聪明的客人,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关于麋鹿、驴子和老鼠的三个故事,真是奇妙啊!这几个看似诙谐的故事,都折射出了很深的道理,简直是入木三分,听之让人忍俊不禁。它使我由不得感慨,真正的智者和高手,往往潜行于不动声色的民间,在庙堂回廊上游走并吆五喝六的所谓著名作家、文学大师,不过是一些阿谀奉迎、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蝇营狗苟之辈,群蚁附膻、狼奔豕突、肥马轻裘的鸡鸣狗盗之徒,就连朝廷戴在他们头上的桂冠都散发着腌臜和腐烂的味道,与我这位穷困潦倒的朋友相比,真是有云泥之别啊!朋友走后,我越想越觉这个人有意思,于是伏于青灯之下,把这三个故事记录了下来,题为《三戒》。

这世上的事情,大凡都是有机理、有逻辑的。孟子有言:“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大道理也!然而是不是思之得之就是一个好呢?未必。多少古人警示后来者:“谨言慎行,戒急用忍”、“多心招祸,少事为福”,说的就是机理,就是逻辑——任何“思”和将“思”诉诸于文字的东西都是危险的,古今多少事,同理也。

当年孔明先生慷慨陈词:“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也正是由于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才导致思想以及说出思想成为了极为危险的事情,说句抱怨的话:如果把他老人家放到现在而今眼目下,说这番话之前恐怕也得斟酌三分,敢不敢如此口无遮拦,恐怕还是两可的事情。唉!吾国吾民,骨骼上都镌刻着“祸从口出”的惨痛警言,谁还敢在这上面疏忽儿戏啊!

有鉴于此,吾申明,于今我朝顺宗皇帝大德于天下,盛唐江山稳固,社稷兴旺,国民无衣食之忧,举国上下,同心同德,意气风发,绝无孔明先生口无凭栏所述说的那等颓相,笔者记述朋友之言,实乃兴之所至,无深意,无企图,无影射,博一笑乃尔。

 

原文:《临江之麋》

临江之人畋,得麋麑,畜之。入门,群犬垂涎,扬尾皆来。其人怒,怛之。自是日抱就犬,习示之,使勿动,稍使与之戏。积久,犬皆如人意。麋麑稍大,忘己之麋也,以为犬良我友,抵触偃仆,益狎。犬畏主人,与之俯仰甚善,然时啖其舌。三年,麋出门,见外犬在道甚众,走欲与为戏。外犬见而喜且怒,共杀食之,狼藉道上,麋至死不悟。

 

新译:《临江县的麋鹿》

江西省临江县府早就发红头文件不让打猎了,长一副狗脸的县老爷,年八十有余,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在全县电视电话会议上说:“吾地,一非美国,二非香港,无物可猎,汝等都给我闭门锁户则个。”所以我们这里现在已经没有猎人了,就连在林子里走动的人都很少了,都回家睡觉去了,即便是日上三竿,整座县城依旧梦呓连天,鼾声如雷。县老爷一干人,趁此于朗朗乾坤之下,扛着装满金银的口袋,在县府金库门前窥视,县城东西南北通衢大道竟全无一人,于是很满意地点点头说:“然。”出城门,径直往美国去了,返回之时,天已向晚,当顶有偌大一块乌云遮日,寒风凛冽,满县城的人皆在温柔之乡呼呼大睡,县老爷击掌赞曰:“噫噓嚱!和谐哉!和谐也!”

其实,也不是说不让打猎就绝对没有人打猎了,比如我们临江县瓜秧子乡瓜蛋子村,就有一个叫三傻的汉子,改不了打猎的嗜好,即使是在县府文件传达之后,也时不时偷偷钻进山里去打个山鸡、野兔什么的回来打打牙祭。村长就指着鼻尖警告他:“你总有一天让县老爷用秤砣敲死。”三傻犟嘴说:“狗日的把野物全都吃光了,大地已经如此苍凉,我还想敲死他哩,他倒要敲死我?你让狗日的来试试!”依然我行我素。

这天,三傻在人迹罕至的一条山沟下了夹子,很偶然地捕捉捕到一只小麋鹿,这方水土不出这种东西,三傻却识得。麋鹿太小,三傻舍不得杀,就把它带回村子,打算饲养一段时间,然后去首都长安卖给那里的大官人。据说长安的大官人皆认为麋鹿的血肉壮阳,食之金枪不倒,可以御女无数,由是求之若渴,价格畸高,三师三省六部衙门两侧的旁门左道,桃红酒绿“天上人间”之类的情色酒楼,都暗设了收购机关,时常有鬼祟之人出入。三傻思忖,届时也找个门子,到那里卖出个好价钱,就可以给害病的婆姨治病了,喜不自胜。

三傻牵拉着可爱的小麋鹿走进村子,村民均不知此为何物,涌上前来,议论纷纷。有一条身上刺着青龙的壮汉走上前,摸了摸小麋鹿的脑袋,掰开小麋鹿的嘴唇看了看牙口,富于经验地说:“这一定是谁家家风不好,牛把羊给日了,生下了这么个玩意儿。”

大多数村民不同意这个说法,一个模样俊俏的婆姨瞥了壮汉一眼,反驳说:“说啥了嘛!牛咋能和羊干那事情哩?根本就干不成么,那羊不是得死?”

村长穿着里外三新的棉袄棉裤,背着手从全村最高大的院落里踱步出来,尊贵地与村民保持一段距离看小麋鹿,含笑不语,大家就向他讨要说法,村长别有意味地说:“这哪儿是牛日下的?我怎么看它脸上有狗相?这分明是县老爷日下的嘛!”

村民伸长了脖子,齐声惊叹:“呀!”

三傻问:“真格?”

村长仍旧含笑不语,踱步走开五六丈远,才回过身对三傻说:“你就等着跌活(方言:惹祸)吧!”

三傻有些发愣,追过去问村长:“县老爷不会把我的毬咬下来吧?”

“这要看人家的兴致哩,”村长严肃地说,“他要是想咬哩,谁也挡不住,你婆姨以后就省一档子事了;他要是不想咬哩,你就是把毬塞到他嘴里,他还嫌你恶心哩!这要看你的运气哩!”

三傻颇惴惴,却也没说什么,把小麋鹿牵拉到了家里。

刚一进门,三傻那群狗就开始乱叫,声巨如豹,做扑咬状,把小麋鹿吓得瑟瑟发抖,再也迈不开步子。三傻跺脚吼道:“日你妈!去!我日你妈!去!”狗退后几步,仍旧大叫,不依不饶。三傻拿起一截木头甩过去,狗才跳开,远远地看,眼睛中仍带着敌意,却已经减弱了撕咬和渴血的欲望。

三傻不傻,他认为狗冲小麋鹿大叫,主要是因为它们彼此不熟悉,所以从此以后他每天都抱着小麋鹿,有意让它接近狗,也有意让狗接近小麋鹿。时间久了,这两种动物还真的建立起了信任,不但不互相排斥,还在一起吃食和玩耍了,村上人都称奇,说小麋鹿身上的确有狗的血脉。虽然这个说法让三傻想到村长那个不祥的预言,然而县老爷远在县城,距此百二十里,这麋鹿即使真的是县老爷日下的也没啥,等到他知道,三傻早就把它弄到长安城去卖了,这样一想,三傻也就安心了。

小麋鹿越长越大,由于成天和狗混迹在一起,不但把狗当成了朋友,成天毫无介意地和它们互相碰撞嬉戏,在地上打滚,越来越亲近,甚至完全忘记自己并非犬类,而是一头麋鹿了。家里的狗呢?畏惧主人的态度,也不把麋鹿当外人了,对它十分客气和友善,说:“归根结底我们是为你服务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啊!”麋鹿就很感动,对狗愈发亲昵,即便是三傻,如果没走到它们跟前,也很难分清哪个是狗,哪个是麋鹿了。

三傻的婆姨不会养娃娃,对小麋鹿更是喜爱有加,老是抱在怀里,就像是自己亲生的娃娃一样,病也好了许多,一家子真是其乐融融啊!最可庆幸的是,县老爷还真的没来找麻烦,世界安宁而静谧,未见有武警车辆疾驰到村头,即便是瓜秧子乡乡长来瓜蛋子村视察工作,也没有过问麋鹿和狗相处得怎么样了。三傻由此确认,这件事并非村长说的那样凶险,三傻悬着的心也就重新放回到了肚里,加之婆姨央求,他舍不得把麋鹿拉出去卖了。

来年春天,大地复苏,草木青青,狗们都跑到村边去享受爱情了,唯独麋鹿还卧在梨树底下打盹,三傻就把院门打开,让它也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个头已经很大的麋鹿跳起身子,蹦蹦跳跳地出了大门,从家门口那条村道往北去了,它的本意是想找到自家的狗,跟它们一块儿玩耍。

村北有一条通往县城的官道,麋鹿就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顺着官道往前跑。路两旁到处都是烂漫的山花,大地蒸腾着春天特有的带有泥土味道的温暖气息,山间的溪水犹如银色的飘带,在千山万壑间飘拂;狐狸、土獾都跑到山岗上闲逛来了,苍鹰、老鹳之类的猛禽悠闲地在峡谷上空翱翔……沐浴在春光中的麋鹿,心情好极了,嘴里哼着“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从此走向繁荣富强”之类的歌曲,一路前行。

不知不觉之间,小小的瓜蛋子村已经被甩在身后,前面是一片长满了白草和灌木的山坡,官道在这里转过一个弯,再往前是一个漫长的下坡,据说可以直通临江县城。麋鹿从来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有一点儿害怕,打算往回走。正在这时,麋鹿忽然发现山坡前聚拢了一群狗,也说不上多少只,齐齐地往这边看。麋鹿把那群狗误认为是自家的狗了——它的确看到了几只平时在一起戏耍玩闹的朋友混迹其中——就远远地打招呼,笑着向它们跑过去。

那群狗见麋鹿跑了过来,无声地呈扇形展开,这样,懵懂无知的麋鹿正好进入迅速形成的包围圈。麋鹿没听见狗叫,也没听见狗发出威胁,却从一双双狗眼中看到阴鸷,看到阴狠,看到歹毒,看到狗仗人势的骄狂,它这才明白,眼前这些狗是怀着恶意的,就有些害怕,想往回跑。

这时,狗群中发出一个声音:“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还没容麋鹿找到说话的那只狗(它想辨别是自家的狗还是外来的狗,这句话是善意还是恶意),那群狗就突然呲牙咧嘴露出凶相,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嘶叫,狗群呼啸着扑到了麋鹿的身上,有的咬住它的脖子,有的咬断它的四肢,有的用尖利的爪子剖开它的胸膛……顷刻间,可怜的麋鹿就变成了散乱在田间的一堆白骨,殷红的鲜血渗入到土地中去了。

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长一副狗脸的县老爷见事已完毕,微笑着转身走开了。那群吃人的狗舔着嘴边的鲜血,摇头摆尾跟着他。山坡后面,数辆遮盖了号牌的车辆已经发动起来,山野间弥漫着呛人的汽油味道。狗们无声地跳上汽车,车队消失在深山溪谷之间,世界复又如常,变得处子一般沉静,只听到小鸟在啁啾,山风在吟唱,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唉!善良的麋鹿啊,到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是死于朋友的弃离与背叛,还是死于某种潜行于暗处的政治阴谋呢?是死于自己本身所具有的价值,还是死于它存在本身对它者的妨碍或者威胁呢?它亦不知道残害它的究竟何人,是跟自己称兄道弟不分你我的酒肉朋友,还是笑里藏刀阴毒狡猾的陌生敌人呢?它不知道。之所以不知道,不是由于幼稚,也不是由于它不具备相应的智力,所有的问题都出在它忘记了自己是一头麋鹿上——用哲学话语表述是:它迷失了自己,把自己混同于恶狗了,所以才导致了前述的那些“不知道”的出现。它不知道,除非是在作为食物的情况下,恶狗(即使是它所认为的“自家的狗”)是永远不会认同麋鹿的啊!这才是这出本可以避免的悲剧的根源啊!

呜呼!就是自以为很聪明的我们,尚且不知道自己是谁,何况麋鹿乎?!我们常常把自己归类于并不属于的那个与狼无异的群体,用他们的方式思考,看世界的眼光常常是天真的因而也是肤浅的;我们想当然地认为应当是这样的事情以那样的方式发生,往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懵懵懂懂,四野茫然,孤独无助;在你陶然于惬意的时候,不辨其貌的强力往往会给你致命一击,你却不知道打击来自何方,意识不到你仅只是生物链末端被愚弄被欺辱被掠夺被吞噬的卑微个体;构成强力的那些人视你为零,把这个世界搅得周天寒彻,你却以为这仅只是自然天候,看不到那些让你称颂的人的凶残本相;你不知道该如何维护自我,不知道该怎样抗争,不知道人生还有你所不知道的精彩,你事实上是把自己托付给了你最不应当相信的人,而你还在为他们鼓掌,为他们欢呼,为他们歌唱……在如此等等可以称之为奇境的景况下,你怎么可以期望你和与你类似的人有更好的命运呢?再把话说回来,作为天地之灵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故事中那只不谙人事的麋鹿乎?!在朋友关于麋鹿的轻松诙谐的谈笑中,尽管他对此未着一言,可是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他要警示于我的,恰恰是上面这些没有说出的话语啊!

那么,故事中那个善良的三傻又如何了呢?朋友告诉我说,三傻一直没见麋鹿回家,却也并不着急,既没有打听,也没有寻找,婆姨每次询问,他都回答说:“它好着呢!”他认为眼前这个世界很清平,很和谐,很宜人,既看不到杀戮,又看不到血腥,他还以为麋鹿回到属于它的深山老林里去了呢。

我们很多宝贵的东西,都是在类似情况下丢失的呀!

村长好像还真的说对了。

 

原文:《黔之驴》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断其喉,尽其肉,乃去。噫!形之庞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r

 

新译:《贵州的驴子》

贵州这个地方,有牛,有马,有猪,有羊,唯独没有驴子。如果你对这里的人说有这么一种灰黑色的东西,就跟我们听说身边有一个非人非鬼、似人似妖的怪物一样,会引起很大的惊骇和恐慌。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因为人总是本能地对不了解的事物怀有警觉,而警觉和恐惧都会使人对陌生事物望而却步,唯恐避之不及。结果就有人利用这一点吓人,竟然屡试不爽。我听说西方蛮夷之地有一个孟德斯鸠的家伙,在谈到专制统治时,用“神秘和恐怖”来概括其特点,实在是高明精准,点中了死穴啊!

让我们回到故事当中。

什么时候都有好事之人,你说贵州这个地方没有驴子吧,偏偏就有人无事生非,从大老远的外省用船运过来一头驴子!运来以后又发现,这个家伙着实没有什么用处,就把它放到了房子后面的山下,任其自在。那头驴子置身于青山绿水之间,喜不自胜,优哉游哉,饿则啖还是青棵的玉米,渴则饮清澈甘冽的山泉,傍晚之时,懒散卧于树下,自叹曰:“那狗日的顺宗皇帝又如何?不是得忍受京城雾霾之苦?哪里如此处来得舒适爽利!吾驴某人心愿足矣!”

贵州高山大岭,林木葳蕤,老虎、豹子之类的野兽经常出没于田庄村舍周边觅食。某日,老虎出山,转过一条山溪,忽然看见田地间站着一个灰黑色的庞然大物,脸很长,肚大腰圆,四肢健硕,疾呼曰:“我×,什么玩意儿?!神乎?!怪乎?!”腾的一下跳到林木后面,拨开茂密的枝叶往外窥视。

驴子很安静,好像在沉思很重要的人生问题,并没有其他动静。然而老虎不敢贸然举动,急忙调动起全部大脑功能分析眼前的事态——

它是谁?它是不是权力很大、可以分分钟决定他人生死的“红二代”?它是不是街道居委会主任、村委会主任?是不是县委书记?是不是省委书记?它该不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周永康同志吧?它会不会是国有垄断企业负责人?它是不是已经把数百亿美元转移到了国外?它在美国会不会有豪宅?它是不是曾经用秤砣敲死瓜农的城管?是不是被杨×杀死的警察死而复生?是不是被黑心开发商雇来强拆民众房屋的流氓土匪恶霸?它是不是首长秘书?有没有长安背景?它到这里干嘛来了?难道是处心积虑谋求更大权力的官员要来搞形象工程毁掉这里的青山绿水?它会不会是某位国家要员的公子看上了这里的珍稀矿藏,要把这里翻腾个底儿朝天?它身后有没有前不久曾在云南出现的那帮头戴钢盔、手持棍棒的黑衣人?它会不会是实行黑暗政治、以反腐败名义到这里来翦除异己的钦差大臣?是不是计划要搞××个良家妇女并且写淫秽日记、收集妇女阴毛的那个家伙?它说没说过“谁叫你不幸生在中国”?它眼睛乜斜吗?司马吗?东东吗?伟光吗?它会不会因为我在网络上说几句不合适的话就把我带走喝茶?它会不会因此打电话给出版机构禁止出版我的著作?它身上是不是带着枪?会不会连开三枪把我打死?

在是不是、会不会的万千想象中,老虎被吓得失魂落魄,跌坐在树下,小脸儿煞白,豆粒大的汗珠扑簌簌落下来。它知道,那个灰黑色的家伙只要是其中任何一种,都是无法招惹也不敢招惹的,老虎的父亲和爷爷乃至于爷爷的爷爷都曾经警告过它们的后代:“吾儿,平安就是福,千万千万不要招惹那些能对你生杀予夺的人,更不要招惹在白道上行走的黑道上的家伙呀,否则会很麻烦,很危险,一不小心你就可能一辈子被排挤到社会边缘,一辈子忍受屈辱,或者——你根本就不会有一辈子,早早就被它们弄死了。切记,吾儿,切记啊!”老虎早就记住了,形成了渗透在血液中的集体无意识,所以它从来不招惹是非,再说,尽管生活很艰难,然而它觉得还算过得去,愿意就这样活下去,它不愿意陷入麻烦,不愿意忍受屈辱,也不愿意早早就被人弄死,所以它必须谨慎。

老虎谨慎地站起身子,谨慎地向驴子眺望。

此刻,驴子放弃了沉思,开始溜达着吃草,看上去并无可惧之处,老虎的胆子就壮了起来,虽然仍有些战战兢兢,毕竟有胆量走出遮挡着它的树木,向驴子靠近一些了。蠢笨的驴子浑然不知,仍旧低头吃草,就好像它来到这个地方就是专门来做这件事情的。

“噫!”老虎对自己说,“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除了脸长得有些吓人之外,狗日的似乎并非顶天立地三头六臂,也不见刀枪剑戟甲胄头盔,该不是我自己吓唬自己吧?”

老虎的心又平静了一些。正在这时,这只驴子就像所有驴子一样,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发出一声号叫,回味悠长,嘹亮的声音在空山幽谷间跌宕,堪比大歌唱家摇头摆尾呼叫“红星照我去战斗”……我们都知道,驴子的这种自然而然的号叫表达的无非是“我现在很舒适啊!很惬意啊!”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驴子的老虎并不知晓这些,结果大骇,以为驴子发现了它,腾的一下又跳回到树后,闭住眼睛徒然地等待着灾祸降临。几分钟过去了,并未有袭击发生,驴子结束了号叫,世界复归岑寂,老虎只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于是缓缓睁开眼睛,再次向驴子望过去。

驴子仍旧低着头在专心吃草。

“哦!”老虎心想,“看样子我是把狗日的高看了!丫很有可能既不是神,也不是怪,就是一个与我等无异的肉眼凡胎,说不定还是老天爷给我送过来的一顿美味佳肴呢!”

老虎从树林后面走出来。它虽然很想验证一下驴子到底有没有本事,却不敢贸然向前,只是在离驴子很近的地方来回转悠,观察驴子。无论人还是畜生,其行为方式都是受智力程度制约的,你完全不能指望一个庸人怀有雄才伟略的,即便他想让人以为自己有雄才伟略,那也一定是假的,迟早有一天会露馅的,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招招乱棋以及必将收获的历史后果中看出来。具体到我们故事中的这头驴子,正如老虎观察到的那样,恐怕连百分之七十的智力也没有,所以你也就甭指望它会有多么高妙的手段对付迫近的老虎,它所能做的,仅只是连续发出几声号叫,不同点仅在于,现在它抒发的已不再是舒适、惬意之类,而是:“你别走进近我啊!我害怕啊!”

老虎把这个意思听出来了。

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我们不能说人类社会仍旧还是丛林,然而在某些特殊境况下,发挥作用的仍旧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比如故事中的这只老虎,现在的身份就发生了转换——既然它无需再恐惧我们前面列举的那些东西,相对于弱者驴子,它就上升成为了长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人。这有点儿像人类社会中挥舞着革命大旗反专制的人,一旦执掌了国家权力,马上就会翻脸,变成新的专制者,于是,老虎与驴子的关系就在这种机理下被颠倒过来了。

老虎的逻辑是:既然你没有本事吃掉我,那就让我吃掉你好了。在一定意义上,独裁者都是这样看待他与人民的关系的,都是依据这种逻辑行事的,这也是所有强者与弱者的关系的逻辑,所有社会事件都发生在这个逻辑链上。

现在我们来说驴子。一个寓言以及寓言形象之所以耐人咀嚼,是因为它具有歧义性,即:你既可以做这样的理解,也可以做那样的理解,只要在逻辑上能够被打通就行。故事中的驴子亦是如此,当我们把它视为弱者的时候,我们会同情它,觉得它不该有那样的遭遇,然而如果我们把它看成伪装起来的强者,我们又会发现很多新的内容,优惠激起很多新的观感,又会进入新的天地。

现在我们看到,老虎不再害怕驴子的叫声了,它顺理成章地认为,但凡喘气的东西都会发出叫声,或者说,真正有力量的东西是无需用号叫的方式显示强大的,驴子的号叫又何足惧哉!“待我前去撩拨丫一番,且看如何。”

众所周知,驴子向来是以走“正路”为荣的,由于走“正路”,所以才体型硕大。世界惊骇它,觉得它难以预料,不一定会做出什么危害的举动,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驴子试图利用这一点,以为发出号叫就会把老虎震住,然而现在出现了不期然的情况——老虎觉得驴子的“正路”是对驴子认为的“邪路”的严重威胁,决定认真对待。大家知道,置身于老虎决定认真对待的事情当中,是极为危险的,结果我们看到,老虎非但不惧怕驴子的号叫,反而采取一系列威逼之态,到跟前来冲撞它、戏耍它,情况一下子变得严重起来。

驴子很不理解,老虎为什么不怕它?它极为愤怒老虎的撩拨,然而它心知肚明,若是真的来一场“热战”,结局是显而易见的,心里就有些忐忑:“草泥马!我他妈又没招你惹你,你丫这是怎么了?!”失却了对形势的判断。错上加错的是,在第一声号叫之后,它又连续发出了很多声号叫,这就进一步暴露了它的底线和实力,或者说,暴露了最虚弱的一面。老虎静观了一段时间,结果发现驴子在没有做出其他有价值的举动,于是思忖:“丫也许不过如此了吧?”于是继续戏耍驴子,甚至把驴子顶到墙角,弄得驴子很没有面子。

大家都知道,驴子这个东西是极好面子的,面子对驴子来说,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它的原则是,哪怕是让人卸去一条腿,也不能失了面子,于是大怒,扬言说:“老虎!你丫欺人太甚!我灭了你小丫挺的!”

驴子由于走了太久的劳神费力的“正路”,造成了本身内在的虚弱,它即使怒火中烧,所能做的顶多也就是再尥几个蹶子,除了表示坚决反对之外,并没有什么制敌于死地的绝招,于是,态势变得对驴子越来越不利了。

这几个蹶子也确实非同小可,简单,有力,给人印象深刻,还说不上完全了解驴子也从来没有见过这阵势的老虎的确被吓住了,惊呼:“哦呀!吾命此番休矣!”硬着头皮等待着驴子的进攻,然而驴子并没有进攻,只是傻瓜似的呆立在那里,等着老虎退却到林地深处去。

老虎逐渐看出了门道,看出了破绽,确认道:“嗯,我知道了,丫的本领也不过如此罢了。”于是,老虎瞅准一个机会,抓住一个空挡,惊天动地嘶叫一声,高高跃起,向驴子扑将过去,刚才还虚张声势的驴子进退失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老虎咬住了喉管,轰然有声地倒在了地上。驴子现出了本相,它愚蠢笨拙而又没有气力,更谈不上什么自我保护的章法,只是徒然地蹬踏着四肢,无法对老虎形成有效的抵抗,结果,老虎咬住驴子喉管的利齿一下一下地收紧,在剧烈的震颤与痉挛中,驴子的鲜血汩汩地流淌了出来。

它死了。

老虎啃光了驴子的肉,打算离去,当它回过头看驴子的尸骨,忽然回味起了扑杀这只愚蠢的驴子的过程,脸上浮现出别有意味的微笑,叹曰:“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乃去。

“唉!”柳宗元在这篇寓言的结尾感慨道,“驴子形体庞大,威风凛凛,看上去似乎还真有法道;它的号叫声音宏亮,也似乎有很大的本领,如果它懂得韬光养晦这个道理,不向老虎示强,不轻易暴露出自己的弱点,尽管老虎凶猛,也不敢贸然下手啊!如今出现这种结局,难道不可悲吗?”

其实我不太赞同柳宗元观察到的东西,我认为结局之所以如此,关键还在于老虎是老虎,驴子是驴子啊!驴子是没有办法让驴子变成老虎的,在一个绝大多数生物都被称之为“虎”的世界中,老虎也绝不可能容忍一头驴子闯入并一步步坐大,不管驴子如何声称自己无害,也不管它表面上多么硕大,驴子的内在本质和自身特性(其中也包括颟顸和愚蠢)已经决定了它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这就是说,被啖食的结局不可避免。

也许是宿命?

那么,这宿命是由谁造成的呢?老虎呢?还是驴子自身呢?

柳宗元没说。

 

原文:《永某氏之鼠》

永有某氏者,畏日,拘忌异甚。以为己生岁直子;鼠,子神也,因爱鼠,不畜猫犬,禁僮勿击鼠。仓廪庖厨,悉以恣鼠,不问。由是鼠相告,皆来某氏,饱食而无祸。某氏室无完器,椸无完衣,饮食大率鼠之馀也。昼累累与人兼行,夜则窃啮斗暴,其声万状,不可以寝,终不厌。数岁,某氏徙居他州;后人来居,鼠为态如故。其人曰:“是阴类,恶物也,盗暴尤甚。且何以至是乎哉?”假五六猫,阖门撤瓦灌穴,购僮罗捕之,杀鼠如丘,弃之隐处,臭数月乃已。呜呼!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

 

新译:《零陵县永某人家里的老鼠》

零陵这个地方,人杰地灵,市井间熙熙攘攘之俗民,阡陌上耕耘播种之农人,虽然看上去木讷笨拙,其实一个个精得和鬼一样,活得明白极了,洞晓时事世事,人情练达,虽然他们什么也不说。然而任何人杰地灵的地方都会有一些愚昧无知的人,譬如零陵县城一个做买卖的人——为了叙述方便,我们暂且称其为赵爱国吧——就是一个颇为典型的例子。

赵爱国这个人其实不错,敦厚诚实,讲信义,重感情,朋友很多,人都说好。赵爱国唯一的不好是迷信,相信各种各样的鬼神,说话做事之前总要琢磨一下:会不会招惹某位大神不高兴?会不会得罪某个气量狭小的恶鬼?这样一来,他生活中就有了很多禁忌,这些禁忌造成了一个共同后果:绝不议论真龙天子以及朝廷之事,满足于做一个难得糊涂的散淡之人。

一个人用何种方式活着,既是个人天赋秉性使然,也是社会矫正之结果,赵爱国怎么就成了这么一个人,当然是有很多故事的,然而我今天不是要讲述这些故事,我只想在“结果”的层面说一件有趣的事情。

前面说了,赵爱国有很多禁忌和讲究,其中一项是:他恰巧出生于顺宗皇帝李诵登基的公元805年正月二十六日,即永贞元年。虽然当了二十多年皇储的李诵在位不到二百天,就在一场宫廷政变中于永贞元年(805年)把皇位传给皇太子李纯,但是与皇帝继位的同年同日降生,对赵爱国来说仍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就好像他与皇帝、皇权有一种神秘联系一样。更重要的是,那一年恰恰是子年,而在传说中,老鼠是“子年”的神祗,这个小家伙主宰着在这个年份出生的所有人的命运,不仅冒犯不得,亵渎不得,你还得尊崇它,敬奉它,就像对皇帝那样,只有这样才可以得到它的呵护,驱灾避邪,平平安安。

人的信仰(哪怕是荒谬绝伦的信仰)一旦建立起来,对人就会产生精神控制力,所以试图控制社会的人往往都很着意控制人的精神,无论历史还是现实,如此这般的例子不胜枚举。既然赵爱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老鼠的主宰,他事实上也就成了老鼠的奴隶,或者反过来说,老鼠成了他的祖宗。

既然祖宗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赵爱国也就开始下心思尽可能让祖宗过得舒适一些:为了不惊扰祖宗,他不许家里人养猫养狗,更是禁止仆人扑打老鼠,哪怕老鼠亲自趴到饭碗上抢夺食物,也从来不反对,仓库、厨房乃至于卧室都成了老鼠的天堂。从来都是四处挨打的老鼠突然找到这么一个即封闭又安全的地方,自然喜不自胜,纷纷相互转告说:“我们终于找到这么一个有特色的地方,弟兄们就可这劲儿造吧!”结果四面八方的老鼠都来了,赵爱国家里日夜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众所周知,老鼠虽然不大,可它们一旦失去约束,却能够对环境产生重大影响,形成极为严重的破坏力,其对社会生态的危害并不亚于国家间的战争。我们的祖先早在公元前一千多年就哀告说:“硕鼠硕鼠,无食我黍。”(《诗经·国风》)意思是:“大老鼠,大老鼠,你就别吃我辛辛苦苦种下的粮食了啊!”这说明远在那个时候,老鼠的危害就已经成为了社会痼疾——我们还可以延展眼光看一下,古往今来,导致国家政权崩解或者说一个朝廷灭亡的,往往是类似于老鼠之类的国家利益集团从朝廷内部所进行的侵蚀而非其他,成语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描述的就是这种情形。

历史反复证明,对于老鼠的侵蚀,哀告是不管用的,老鼠偷吃粮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由其本性决定的,不会因人哀告而改变,也不会因人纵容而收敛。你没看到吗?赵爱国家很多粮食用具都被老鼠搬运到美国或者其他可以隐匿财富的地方去了;出入于赵爱国家的老鼠,很多都是所谓的“裸鼠”,即全家都在国外享受荣华富贵,只留一个身强力壮的家伙在这里用权力巧取豪夺;由于这里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老鼠就繁衍得很快,出现了所谓的“红二代”、“红三代”,并且大部分都掌管了呼风唤雨的权力,它们神龙见首不见尾,通过垄断国企对财富的侵蚀和掠夺比它们的父辈更加凶残;它们盘踞在屋梁之上摇旗呐喊,蹿行于粮囤之中强取豪夺,贪污攫取民脂民膏的手段越来越高明;它们强拆民众的房屋,用黑社会手段制服不情愿被制服的人,杀人放火已经成了惯常手段。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它们还经常把赵爱国全家召集起来,听个头很大的老鼠做“情为民所系,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的报告,听得人昏昏欲睡。头道我们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赵爱国全家已经酣睡不起,全部做梦去了,老鼠们则心花怒放,愈发猖獗,依旧在争分夺秒地强取豪夺,依旧在用国家权力遮蔽社会,遮蔽民意,遮蔽不同的声音。家里已经没有一件完好的衣服,粮囤空虚,餐桌上凡是吃的喝的东西都只是老鼠吃剩下喝剩下的,即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老鼠也会出来啃咬东西。老鼠之间的利益争夺愈演愈烈,犹如宫廷深处鬼影重重,不知道什么人突然就会被放倒,所谓“败者为寇”;攫取了权力的人照样像失去权力的人那样为所欲为,所谓“胜者为王”。天上人间灯红酒绿,富得发愁的人醉生梦死、纸醉金迷,底层民众却深陷困苦之中,不得不以极小的获得消耗着青春与生命;对民众利益的侵犯仍旧在继续,权力仍旧在为所欲为。

当我们谴责老鼠的罪愆之时,是不是也应当审视一下赵爱国呢?恰恰是他们的愚昧,才造成了如今这个危机四伏的局面啊!我们所承受的,恰恰是我们所造就的啊!柳宗元先生通过这则寓言向人呼告的,不正是这个意思吗?!

其实柳宗元先生还不仅仅是这个意思,他为这篇寓言特意撰写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结尾:过了几年,由于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这个可怜又可恨的赵爱国突然离开零陵,搬到别的地方居住去了,于是,这个很有名的深宅大院就有了新的主人。折腾惯了的老鼠完全没有意识到局势起了变化,依旧像过去那样猖獗地上蹿下跳,依旧过着天堂一般的日子。

新搬来的人很睿智,他并不诅咒老鼠集团之凶暴,而是很看不起旧主人对老鼠的一味纵容,他站在台阶上感叹说:“赵爱国这不是作死的节奏么?怎么会弄到这种地步呢?”他断然决定马上行动,消灭鼠害。

新主人借来了五六只猫,关上大门,让猫们尽兴地扑杀老鼠。犹如民主是专制的天敌一样,猫亦是老鼠的天敌,只要这个东西在,老鼠必然会瑟瑟发抖,就由不得它猖狂,结果,很多老鼠都成为了猫嘴里的美味。不仅如此,新主人还拆除了阴暗墙角的砖瓦,用水浇灌四通八达的老鼠洞,老鼠们纷纷从舒适的窝里窜出来,一边奔逃一边诅咒:“草泥马!这是不让我们活了呀!”结果遇到更多的人追杀扑打,原来这些人都是主人雇来专门消灭老鼠的。如此这般,没过多久,宅院里的老鼠就全部清除了,被杀死的老鼠堆得就像小山丘一样,臭味好几个月以后才散去。

柳宗元对此极为满意,朗声曰:“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这句话是对老鼠说的:“难道你以为可以如此饕餮下去而永远无灾无祸吗?!”我觉得柳宗元说得好极了,之所以好,是因为他相信世间有一种正义法则,最终会站出来惩罚那些对社会人群施加罪恶的人,最终都会将邪恶的事物——无论它多么强固,无论它多么冠冕堂皇——扔进历史的垃圾堆,让其遗臭万年。

我们从绵绵无绝的人类历史中看到的,正是这种情形。

 

2014-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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