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新年:恐怖主义:一种失败的政治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786 次 更新时间:2005-07-16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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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新年  

“九一一”一周年之际,美国正在以“反恐”的名义紧锣密鼓、一意孤行地准备发动针对伊拉克的侵略战争,而中国的“一夜美国人”正在为美国的全球霸权主义涂上天使般的颜色。把强权当成真理的机会主义永远不会缺乏表演的机会,只要强权和霸主存在,就永远不会缺少甘当涂脂抹粉的祭师的“一夜M国人”。美国早已经摧毁了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权,但是至今也没有拿出拉登以及基地组织与“九一一”恐怖袭击有关的必要的证据--发动侵略阿富汗的战争的极为勉强的一点理由。4000多连世贸大厦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至今还处于游牧时代的阿富汗人在美国“上帝发怒了”式的毁灭性惩罚中成为了荒山中的游魂。只有国际战略研究专家才明白,阿富汗这个在政治和经济上似乎应该被遗忘的地方--就像整个非洲大陆被遗忘那样,因为它特殊的战略位置引起了美国特殊的关照。当美国又以“反恐”之名酝酿对伊拉克的新的侵略战争的时候,则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美帝国主义以“反恐”之名所发动的对于阿富汗的侵略战争使我们想起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帝国主义打着为了阻止中国的“赤化”而发动对于中国的侵略战争。

“九一一”之后,美国总统布什在国会宣称:“我们的要求是不可能谈判或讨论的。” 美国是世界唯一的国内法高于国际法的国家,从退出《反导条约》,拒签《京都议定书》,到拒不加入各种国际公约,可以明显地看到,美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没有国际义务的国家。它推行单边主义政策,宣称美国就是国际,正好表明了它一霸独大、为所欲为的世界帝国的性质和地位。用中国的“一夜美国人”的话来说,美国法律就是国际法,美国政府就是“世界警察”。可是,作为中国人,我们早已经懂得拥有无限权力的超级“法官”和“警察”是多么荒唐和令人恐怖的一种恶魔--我们早已经受够这种无法无天的“法官”和“警察”的灾害。这种冠冕堂皇无所约束的政治是怎样充满了黑暗和罪恶。

如果真的像布什所说的那样,“九一一”恐怖袭击是拉登所为,那么,那个美国总统就不应该那么不知羞耻地唱着道德的高调,使用文明的借口,并且用宗教的腔调宣讲;因为拉登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恐怖主义头目是由美国自己亲手扶植起来的。同时,美国也忘记了它和原教旨主义阿拉伯酋长国家狼狈为奸的关系。地处欧亚大陆交通要冲、地下埋着黑金石油的阿拉伯世界由于上帝特殊的恩宠,本来应当是人间天堂;然而,自从丝绸之路以来却相反成为多灾多难之地。在现代它不仅受到殖民主义的罪恶蹂躏,而且由于帝国主义对于现代最重要的战略资源石油的愈演愈烈的激烈争夺而成为了人间地狱。美国和阿拉伯反动的王室政治相互勾结,彻底切断了阿拉伯世界和西亚的工业化和现代化道路,扑灭了甚至任何现代化的意愿。如果用哈贝玛斯的话来说现代化是一个“规划”的话;那么,西亚就是亚洲唯一缺乏任何现代化的规划,并且彻底丧失了现代化的意志的地区。阿拉伯世界和西亚的石油不是崛起成为瓦解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统治秩序的第三世界民族工业,而是作为向美国的泡沫经济和“繁荣”不断输血的“石油美元”,阿拉伯王室的腐化和反动的原教旨主义倾向同美国的新殖民主义秩序具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

“九一一”恐怖主义攻击对于美国来说决不新鲜,因为美国长期以来就是一个公开鼓吹和推行国家恐怖主义的国家:美国中央情报局支持皮诺切特独裁政权,颠覆阿连德所领导的智利民主政府,野蛮轰炸主权国家利比亚,发动了数百次针对古巴总统卡斯特罗的暗杀行动。更有甚者,1988年7月3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在中国俗话所说的光天化日之下,美国“文森号”导弹巡洋舰在伊朗领空击落了从阿巴港起飞刚刚升空七分钟的伊朗航空公司655次航班,导致290人丧生,其中包括60余名12岁以下儿童,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恶。伊朗向国际组织哭诉无门;那位沾满无辜的鲜血的屠夫舰长反而被美国政府授予勋章。1999年5月8日,美国空军史无前例地以五枚导弹攻击和摧毁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

我认同王晓明先生的深刻的洞见--恐怖主义是一种“政治的失败。”但是,同时恐怖主义本身又是一种政治行为。法国的布朗基主义、意大利的烧炭党人、俄罗斯的民意党人、中国孙中山所领导的同盟会针对满清政府的暗杀和暴动、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以及朝鲜独立志士在上海等地针对日本军国主义的自杀性攻击、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刺杀奥国皇太子裴迪南大公、巴勒斯坦伊萨克烈士旅对于以色列占领的自杀性反抗、以色列建国前对英国殖民者的恐怖主义攻击和今天对巴勒斯坦人的恐怖攻击,他们的行为都不是没有目的或者为了其他目的的谋杀,而是具有明确的政治目的和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的“战争”,正如美国宣称“九一一”是一场针对美国的战争一样。极而言之,它本身就是一种政治行为。恐怖主义既是一种政治失败的结果,又是一种失败的政治。

因为恐怖主义是一种政治,所以,任何简单的道德谴责都是无力的和浅薄的,甚至是无的放矢。如果简单地说恐怖主义是野蛮、残酷和非人性的。那么,辛亥革命志士们心中的英雄和偶像索菲亚,她刺杀俄皇,然后又将他从血泊中扶起,这一行为是人性的,还是非人性的呢?她怎么能够既代表了“文明”又代表了“野蛮”,既代表了残酷又代表了温情,既代表了“人性”又代表了“非人性呢”?

现代恐怖主义来自现代性的黑暗的深处,它和无政府主义一样是一种最极端并且几乎是共生的现代主义产品。它是同霍布斯的《列维坦》、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以及赫胥黎的《美丽的新世界》一起诞生的现代怪物。正如弗兰肯斯坦制造了弗兰肯斯,美国制造了拉登,现代野蛮主义的资本主义制造了恐怖主义。恐怖主义是人性的,同时又是非人性的,正如弗兰肯斯坦是人性的,同时又是非人性的一样。恐怖主义对于反人性的新自由主义来说,它是一种人性的反应;但是它并没有建立新的人性理想,所以相对于理想的人性来说,它又是非人性的。

恐怖主义是现代政治的失败,或者更直接地说,是左翼政治和社会主义运动失败的一个结果和标志。20世纪90年代世界社会主义的历史性崩溃和塌陷造成了全球恐怖主义的泛滥。由于社会主义运动的失败,不仅罪恶失去了必要的制衡的力量,而且不满和反抗的力量得不到合理的表达和组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恐怖主义是对于使全球处于崩溃之中的新自由主义的这种新野蛮主义的一种回答。冷战的结束,左翼政治和社会主义运动的崩溃,东西方的矛盾转变成为南北方的冲突,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斗争转变成为了直接的贫与富的冲突。

恐怖主义无疑是一种反动的政治。恐怖主义是不满和反抗的力量没有找到先进的理论和正确合理的反抗方式的表征。它是一种脱离了进步的目的的盲目和绝望的反抗。恐怖主义就正如工业革命初期产生的卢德主义,它没有认清历史的合理性和历史进步的方向,它不是去摧毁吃人的资本主义制度,而是去砸毁机器。它是被压迫和被剥夺的工人阶级一种自发的反抗,而不是一种自觉的、真正有组织的、能够持续和最终取胜的斗争。卢德主义既是对资本主义的抗议,但是同时这种反抗又是逆历史潮流而动,因此是没有任何出路和注定了要失败的。它是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和真正的社会主义运动产生以前的“前史”。卢德主义正好表明当时真正的社会主义还没有产生。

有人问作家奥康纳,她为什么在作品中那样大量使用哥特手法,她回答说:“对于那些听觉不灵的人,你得大声叫喊;而对于那些快失明者,你只能把图画得大大的。”在当今的世界上,人们对于罪恶视而不见,习以为常,甚至以恶为善。在这个对于痛苦和罪恶漠不关心的世界上,只有恐怖主义这种好莱坞大片式的“制作”或者本雅明所说的“震惊”才能让人“看到”这个世界的痛苦和罪恶,只有借助于哥特小说所特有的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才能使人们认识到这个世界的苦难和危险。

美帝国主义的走狗把伊斯兰恐怖主义与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甚至伊斯兰文明等同起来;然而,只要我们的眼光和视野能够脱离美国霸权主义及其意识形态的控制,我们就会发现这一说法的虚构性及其思想控制的险恶用心。恐怖主义决不能简单地等同于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更不能等于伊斯兰文明,因为在漫长、苦难的20世纪,这个世界上的任何文明中都产生过恐怖主义。从根本上来说,20世纪的恐怖主义是一种反抗恐怖统治的恐怖主义。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在恐怖主义和伊斯原教旨主义以及伊斯兰文明之间建立直接的联系,是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和取消我们的思想。恐怖主义不是一种宗教,而是一种政治。同时,我们可以看到恐怖主义的灾难和美国以及以色列的入侵之间有着明显的线索和清晰的脉络。恐怖主义的灾难与美国以及以色列的战争罪恶有着深刻的联系。恐怖主义是对于美国和以色列的国家恐怖主义的反抗。恐怖主义发生在世界上灾难最深重以及今天与美帝国主义冲突的最前线的西亚地区,这并不是偶然的。伊斯兰恐怖主义的根源在于美国和以色列的国家恐怖主义对于伊斯兰世界的长期野蛮残酷的掠夺、屠杀和蹂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恐怖主义既是伊斯兰革命的萌芽,也是伊斯兰革命的失败。我们旗帜鲜明地反对恐怖主义,但是决不意味着加入以美帝国主义为核心的“反恐同盟”的法西斯主义意识形态和反动政治。我们反对恐怖主义,因为恐怖主义是一种反动的、没有前途的政治,因为恐怖主义不能消灭恐怖主义。

    

我们通过拉登和恐怖主义的考察得到一个重要的结果,那就是美国帝国主义军事霸权和意识形态无比强大。只要是出于美国的需要,就能够对任何事件作出“合理化”的解释。只要美国认为文明就是文明,只要美国认为野蛮就是野蛮,只要美国认为正义就是正义,只要美国认为邪恶就是邪恶,只要美国认为人权就是人权,只要美国认为暴力就是暴力。当20世纪80年代拉登和伊斯兰恐怖主义和美国一起共同对抗“邪恶的东方”--苏联的时候,拉登和伊斯兰恐怖主义就是伊斯兰自由战士和好的恐怖主义。当然苏联崩溃以后,阿拉伯世界代替苏联成为了与“西方”对立的新的“邪恶的东方”的时候,拉登和伊斯兰恐怖主义就成了令人厌恶的坏的恐怖主义。甚至车臣和中国新疆的恐怖主义势力也需要得到美国不可缺少的解释和认可--是恐怖主义分子还是人权战士?而且我们确实也可以清楚地看到美国对于车臣和中国新疆的恐怖主义力量的命名和解释是根据美国的需要在不断地改变的。为了取得俄罗斯对于美国侵略伊拉克的支持,甚至不惜赞扬俄罗斯政府在莫斯科人质事件中用毒气对于人质的大规模屠杀。因此,在美国所主导的日益法西斯化的当前世界,美国必然代表着绝对利益、绝对真理、绝对正义、绝对主权、绝对人权、绝对文明,为此美国可以为所欲为地对世界上任何地方、任何事件、任何国家和任何人进行必要的“改编”,正如它对拉登和伊斯兰恐怖主义所作的改编那样。说到底,所谓“全球化”就是美国所主导的法西斯统治和恐怖主义的全球化。“全球反恐”实际上说的不过是这样一个事实--全球恐怖。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要么是野蛮,要么是社会主义。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消灭野蛮,也因此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消灭恐怖主义。恐怖主义的消失,或者是新自由主义这种新野蛮主义政治的结束,或者是重建左翼理论和社会主义运动,通过新的政治实践,找到有效的和有力的反抗新野蛮主义的理论,将人们的不满和盲目的反抗组织成为理性的合理的斗争,重新给予绝望和不满的人们以生命的尊严、生活的希望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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