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中国的“西进”战略与中美俄中亚博弈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401 次 更新时间:2014-03-26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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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飞  


中亚注定是大国博弈的舞台,英国地缘政治学家麦金德曾将中亚及其附近地区确定为国际政治的“枢纽”地带,并以此发展出著名的陆权理论。早在19世纪,俄英两国就在中亚展开了一场“大博弈”,其结果直接影响了后来阿富汗边界的走向。冷战期间,伴随苏联入侵阿富汗,中亚“大博弈”在美苏之间再次翻版,直至以苏联的失败和解体告终。冷战后,国际形势发生了根本变化,苏联解体,中国崛起,美苏两极对抗格局已不复存在,然而如布热津斯基在《大棋局》中所预言的那样,中美俄仍然是世界舞台的主要棋手。中亚地处连接欧洲和亚洲、中东和南亚的十字路口,自然资源丰富,民族和宗教关系复杂,在欧亚地缘政治格局中地位十分重要,冷战后中美俄战略博弈也在此体现得尤为突出。近年来,中美俄都提出了自己的战略设想,例如美国的“大中亚计划”、“新丝绸之路计划”,俄罗斯的“欧亚联盟”,中国的“西进”战略。为何短期内大国如此密集地提出针对中亚地区的战略设计?这些战略设想之间有哪些共同点及差异?它们对中国外交将产生怎样的影响?这些问题都是新形势下研究中亚地区形势和未来世界格局变化难以回避的。

 

一、中亚成为中美俄博弈的焦点

国际金融危机以及由此带来的美国全球战略调整,是近期中美俄密集提出各自中亚战略的主要原因。随着美国2014年从阿富汗撤军日期日益临近,在原有的政策基础上,中美俄三国分别提出了各自的中亚政策构想。

(一)美国的“新丝绸之路”计划

“新丝绸之路”(The New Silk Road)这一概念,是由美国参议员布朗巴克与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中亚和高加索研究所负责人弗雷德·斯塔尔教授于1997年10月最早提出的。2005年斯塔尔对初期的设想进行细化,提出“大中亚计划”,即美国应以阿富汗为中心,推动中亚、南亚在政治、安全、能源和交通等领域的合作,建立一个由实行市场经济和世俗政治体制的亲美国家组成的新地缘政治板块,从而保障美国在中亚和南亚地区的战略利益。2006年1月,美国国务院调整了部门机构设置,将原属欧洲局的中亚五国归入新成立的中亚南亚局,“大中亚计划”全面启动。奥巴马政府上台后,美国外交的重点也从伊拉克转向阿富汗。后来,在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的支持下,斯塔尔又发表了《“新丝绸之路”》报告,进一步完善了美国的中亚战略设计。

“新丝绸之路”计划的重点是建设贯穿阿富汗的交通、通信和能源管线,消除跨境障碍,推动中亚、南亚地区经济和社会的综合发展。项目包括已经建成的乌兹别克斯坦与阿富汗之间的157公里长的双回路输电线路、国家环路项目(至2012年底仅余西北部233公里),在连接阿富汗与塔吉克斯坦的喷赤河上修建的四座桥梁,2007年得到重修的连接土库曼斯坦的谢尔赫塔巴特和阿富汗的托拉胡迪的铁路,以及80公里长的马扎里沙里夫—铁尔梅兹铁路等。这些交通网络构成了支撑阿富汗的“北方交通网络”。从2009年3月北方通道首条货运线路开通到2011年4月这一年多时间,它所承担的对驻阿美军的后勤支持已从35%上升到50%。美国每周运送的1000个集装箱中98%是通过乌兹别克斯坦完成的。未来它也将是美军和北约部队撤离阿富汗的主要通道。如果“新丝绸之路”计划成功,则美国在该地区的经济功能将取代军事行动占据主要地位。

2011年7月20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在印度金奈正式宣布采纳“新丝绸之路”计划。在2011年9月22日联合国大会期间,希拉里向国际社会进一步描述了“新丝绸之路”计划,声称该计划的实施将使整个地区经济走向繁荣,中亚、南亚地区也趋向稳定。

(二)俄罗斯的欧亚联盟

苏联的解体以及20世纪90年代初的经济衰退,严重削弱了俄罗斯的政治和经济实力,俄罗斯一度对中亚采取了“甩包袱”政策。随着亲西方政策的失败和北约东扩计划逐步明朗,俄罗斯开始重新重视发展同独联体成员国的关系。1995年9月14日,叶利钦总统批准了《俄罗斯联邦对独联体国家的战略方针》,将中亚在俄罗斯外交中的“次要”地位转变为“优先”方向,表示“联合中亚国家,实现独联体的政治和经济一体化”应成为俄罗斯外交的主要目标。1995年1月,俄罗斯与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签署了关税同盟条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于1996、1997年先后加入该条约。2000年10月,欧亚经济共同体(EEC)成立,地区一体化进程开始加速。

近几年,俄在推进欧亚经济共同体方面采取了四步走战略。一是加快俄、白、哈关税同盟建设。2007年10月,三国签署了新的《关税同盟条约》,两年后签署了《关税同盟海关法典》,2010年1月,正式实行统一关税税率、关税限额使用机制、优惠和特惠体系以及对第三国禁止或限制进出口的统一的商品清单。二是将俄白哈关税同盟提升为统一经济空间。2010年12月,俄、白、哈三国宣布,从2012年1月1日起统一经济空间将全面开始运作,三国不仅要实现商品、资本和人员的自由流动,还要建立超国家协调机构,以协调各成员国的宏观和微观经济政策,建立统一中央银行,实行单一货币,建立共同能源市场。三是建立欧亚经济联盟。2011年10月,关税同盟政府首脑会议审议了《关于建立欧亚经济联盟的决议草案》,计划于2013年启动欧亚经济联盟,在关税同盟和统一经济空间基础上进行更紧密的经济和货币政策协调,创建真正意义上的经济联盟。四是从欧亚经济联盟迈向欧亚联盟。2010年12月,欧亚经济共同体莫斯科峰会就如何在统一经济空间基础上建立欧亚联盟达成一致,并预定在2015年实现这一历史梦想。许多评论家将欧亚经济共同体视为后苏联时代出现的最为有效的地区合作框架,同时也是俄罗斯重启独联体一体化进程的又一次尝试。

(三)中国的“西进”战略

2012年10月,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王缉思提出了中国的“西进”战略。他认为,“相比于东亚,中国同(印度以外的)西部各国素无瓜葛,产生对抗或冲突的因素很少,在地缘经济、地缘政治的竞争与合作中,处于相对有利地位。同有关国家共同塑造该地区的安全与发展环境,制定公平的游戏规则,将有利于中国的长远利益和塑造负责任大国的形象。”

关于“西进”的具体政策措施,王缉思教授有如下构想:第一,统筹规划并与多国合作,确保西部境外丰富的油气资源和其他大宗商品供应渠道的畅通。分南、中、北三线,加快建设中国主导的“新丝绸之路”,使之东起中国东部,横贯亚欧中部地带,西达大西洋东岸、地中海沿岸各国。同时也应尽快建成从中国西部通向印度洋的大通道。第二,扩大同西部各国——主要是南亚、中亚、中东、里海各国的经贸合作和经济援助,设立合作发展基金。第三,制定和实施内外结合、相互配套、因地制宜的社会、宗教政策和教育方针,筑牢保障国家安全、民族和谐的战略屏障,应对“三股势力”对边疆稳定的威胁。第四,加大对西部各国的外交资源投入,深入研究当地国情与民族宗教情况,加强社会与人文交流,将中国在该地区的经济优势适度转化为政治优势和软实力,拓宽中国的战略回旋空间。

王缉思教授认为,加强和扩大上海合作组织的职能,同有关大国和本地区国家共同规划与建设“新丝绸之路”,促进多边安全机制建设和地区冲突的和平解决,都是中国可以使用的抓手。中哈石油管道、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分别于2005年和2009年开通运营,2011年12月中哈第二条铁路在霍尔果斯口岸对接,2013年6月巴基斯坦已同意修建瓜达尔至中国新疆喀什的公路和铁路,中国路桥工程有限责任公司也已经完成了对中国—吉尔吉斯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铁路的经济和技术论证,这些进展表明,客观而言,以上海合作组织为主要支撑平台,多年来中国一直在稳步推进自己的“西进”战略。

 

二、中美俄中亚博弈的特点

(一)中美俄博弈的核心目标不同

美国“新丝绸之路”计划的主旨有三:第一,在美国全球战略调整的大背景下,保证“后撤军时代”阿富汗的稳定。美国已经逐步认识到,与短期经济与军事援助相比,阿富汗更需要拥有“造血”功能以实现自身可持续发展。第二,推动地区国家间合作,改善地区安全现状。美国将阿富汗的未来系于区域内甚至跨区域国家间合作。美国构筑“新丝绸之路”,意即通过“经贸与过境”组成的经济链条,使整个地区形成一个经济利益共同体,从而达到利用经济利益影响地区国家间政治关系的目的。第三,主导地区发展进程,保持并强化美国对该地区的影响,弱化俄罗斯和中国的影响。美国一方面希望体面地从阿富汗撤军,另一方面又不想放弃在阿富汗以及中亚的利益,因此希望通过调整对阿富汗战略,继续主导地区事务。

俄罗斯建立欧亚联盟的核心目标则是推进独联体地区的一体化进程。中亚稳定是俄罗斯实现地缘安全的关键,也是其重建联盟的节点。普京执政期间曾多次表示,苏联解体是“20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并将欧亚经济联盟视为其第三个总统任期内最重要的外交目标。在普京看来,欧亚地区这些“邻近国”是保障俄免受外来侵略的天然屏障。同时,欧亚联盟也是俄提升国际地位的战略依托及应对大国和国家集团挑战的重要工具。俄罗斯要想成为多极世界中的一极,不仅需要通过改革壮大自身的综合实力,还要与欧亚地区国家紧密合作,这样才能真正有资格成为与欧盟、美国、中国等全球力量平等的一极。普京强调,只有与欧亚地区国家“联合起来,才能跻身全球发展和文明进步领导者的行列,才能走向成功与繁荣。”即使普京的欧亚联盟计划未来不能发展成为政治联盟,或成员国不能进一步扩大,俄罗斯也要向北京和布鲁塞尔传达一个明确的信息———它不会对其周边国家滑向欧亚大陆的东西两端(欧盟和中国)坐视不顾。而当前欧债危机以及中国与其个别邻国的领土争端恰恰为俄罗斯提供了绝佳时机。

王缉思教授的“西进”战略是在美国“战略东移”的背景下提出来的。如果将中国“定位”为东亚国家,面对美国的“战略东移”,中美两国在东亚将呈现某种零和竞争格局。而与之相对,在中亚地区,中美在投资、能源、反恐、防扩散、维护地区稳定等领域,合作潜力都较大,而且几乎不存在军事对抗的风险。在维护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国稳定的问题上,美国迫切希望中国提供帮助。具体而言,“西进”战略就是以“西进”应对“东移”,化解中美矛盾。从某种意义上说,“西进”战略与中国12年来参与上合组织的实践相契合。2001年6月,在解决传统安全问题以后,中国、俄罗斯、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共同成立了上海合作组织。如胡锦涛主席2006年6月在上海合作组织五周年峰会上所说,中国的目标就是“把本地区建设成为一个持久和平、共同繁荣的和谐地区”。概言之,一是战略利益,营造中国安全的战略后方,避免域外大国在中国周边投棋布子,制衡中国。二是安全利益,主要是防范“三股势力”,维护中国西部的稳定。三是经济利益,即能源、交通、贸易和投资,实现中国西部的发展。

(二)中美俄实现目标的方式不同

1.美俄中亚争夺是战略性矛盾,相互间具有明显的对抗性

冷战后,压缩俄罗斯的战略空间是美国全球战略的重要内容,中亚战略是其包括推进北约东扩和美日军事同盟在内的欧亚大棋局中不可或缺的一颗棋子。美国希望通过中亚和南亚的地区合作,使中亚进一步开放并融入美国主导的国际社会,彻底结束俄罗斯在中亚的传统支配地位,进而最终控制中亚的油气资源。而当前俄罗斯把国家复兴视为首要目标,恢复俄对包括中亚在内的独联体国家的影响力是俄罗斯外交的“绝对优先方向”。尽管美国在阿富汗的反恐合作有利于阻止恐怖主义在中亚蔓延,但是俄罗斯也十分清楚一点,即“美国和其他北约国家的主要目的是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建立一个平台,以便进一步向中亚地区渗透,并控制丰富的油气资源,最终阻断俄罗斯和中国染指中亚。美国的‘大中亚’战略就是要使中亚国家脱离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以及上海合作组织”。

从权力争夺的方式来看,俄罗斯对美国采取了针锋相对的措施。“9.11”事件以后,美国在吉尔吉斯斯坦建立了马纳斯军事基地,俄罗斯则有针对性地在附近建立了自苏联解体后的首个新军事基地———坎特空军基地,以监视美军的行动。美俄矛盾的另一个焦点是塔吉克斯坦,塔同阿富汗长达1000公里的边界线一直由俄第201摩步师驻守,美国曾提出要在界河修桥,连接塔阿两国,目的是把俄军挤出塔吉克斯坦。俄罗斯则于2004年6月4日与塔吉克斯坦达成协议,将201摩步师驻地改成俄军事基地,2012年10月5日,双方确定基地使用期限为30年。此外,美俄对待中亚“颜色革命”的态度也大不相同。美坚持用“自由、民主”价值观改造伊斯兰世界,俄罗斯则支持中亚国家政权的稳定,双方立场形成鲜明对照。

尽管双方分歧明显,但是俄罗斯与美国的中亚竞争并不必然导致冲突,如保持阿富汗的稳定就符合双方的共同利益。“新丝绸之路”计划中的“北部通道”是美俄未来开展合作的重要希望。作为“重启”美俄关系的重要内容,在经过巴基斯坦的南补给线不稳定的情况下,北部通道成为未来阿富汗局势能否保持稳定的关键。

2.中俄矛盾主要是经济矛盾,内容广泛,但不会爆发冲突

面对美国在“9.11”以后咄咄逼人的攻势,俄罗斯无力独自应对。因此,俄罗斯在加强与中亚传统纽带的同时,希望通过上海合作组织,借重中国的力量制衡美国在该地区的影响。

俄罗斯传统上在中亚地区扮演中心角色,而中国经济的迅速增长、在中亚影响力的持续提升,无疑增加了中俄之间的竞争。俄罗斯认为,中国加强与中亚国家在能源、经贸等方面的合作,将会削弱俄在该地区的经济主导地位,降低中亚对俄的依赖性和向心力。因此,俄对中国倡议在上海合作组织框架内建立自由贸易区的建议反应冷淡。2011年7月,在俄、白、哈关税同盟启动后,新疆对哈萨克斯坦的出口贸易随即同此下降了31.3%。在当选总统后,普京也于2012年撰文坦言,“俄中两国在第三国的商业利益并不总是一致”。然而,总的来看,中国关注的核心是自身的安全和拓展经济联系,无意在政治上排挤俄罗斯。至于欧亚经济联盟的成员国,除白俄罗斯是上合组织对话伙伴国外,其余均为上合组织正式成员国。经济议题也同为两大地区性组织的中心内容之一。因此,欧亚联盟与上合组织是平行的互补关系,中俄竞争不会发展成经济冲突。

3.中美之间安全战略上有冲突,经济上有合作

美国的“新丝绸之路”计划无法得到中国的认同,一是该计划的目的是使中亚脱离中俄的影响,希拉里的金奈讲话仅两次提到古代丝绸之路的起点———中国,相反,她却大谈印度的重要性,而这是中国无法接受的。然而,不同于战略领域的矛盾,在安全、经济等领域,中美在中亚有良好的合作关系。首先,在反恐、反毒以及维护阿富汗和平稳定等方面,中美具有共同利益,总体上是合作关系。其次,在经贸层面,中国与中亚各国经贸合作发展迅速,中国是阿富汗最大的进口来源国,中国的廉价商品维持了中亚的稳定,推进了反恐战争,这也符合美国的战略需要。再次,在能源领域,俄罗斯希望继续掌控中亚油气资源,中美则都希望基于市场原则实现油气生产和运输的多元化。

对于中国战略“西进”所倚重的上海合作组织,美国对其的需求也远大于排斥。美国助理国务卿帮办林恩·帕斯科曾表示,“我们认为不需要在中亚建立排他性的组织。事实上,我们从开始就提出美国可在某个时间成为这个组织的观察员以同它进行合作”。中俄两国也多次表示上海合作组织是一个开放性的组织,任何国家接受“上海精神”及上海合作组织的宗旨和原则,都可按照上海合作组织规程加入该组织。

(三)中美俄战略的地区认可度不同

“新丝绸之路”计划是美国全球“战略再平衡”的有机组成部分,美国只有从阿富汗顺利撤军才可能将更多精力投入东亚。然而,美国实施“新丝绸之路”计划也面临诸多挑战。首先,巴基斯坦的合作意愿不强。作为参与美国反恐战争的非北约盟友,巴基斯坦与美国在阿富汗问题上存在较大分歧,巴基斯坦曾拒绝参加在德国波恩举行的阿富汗问题国际会议,以“抵制”美国的“新丝绸之路”计划。受美国无人机伤人事件及美国中断军事援助等问题的影响,近年来两国关系起伏很大。巴基斯坦官员认为,中国与俄罗斯是维护地区稳定、和平与发展的重要力量,从长期来看,美国的“新丝绸之路”计划与中国的地缘经济利益和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利益相冲突,因此,巴基斯坦并不赞成美国的倡议。第二,印巴两国全面对话进程存在变数。美国为推动“新丝绸之路”计划,要求印巴和解和进行对话,然而对于美国的努力,印度一直态度谨慎。印度不满美国把巴基斯坦置于与印度相同的战略地位,甚至可能利用巴基斯坦制衡印度。第三,阿富汗国内和平进程存在变数。在美国的战略设计中,阿富汗是联系中亚和南亚不可或缺的一环。从目前来看,尽管塔利班势力已经大不如前,然而,阿富汗国内的和解进程仍然遥遥无期。联合国报告显示,由于阿富汗南部和东南部冲突加剧,2011年上半年阿富汗平民的死亡人数达到1462人,同比上升了15%。美国原计划从阿富汗体面脱身,而这一计划的实现又必须仰仗阿富汗自身和平与和解进程。事实上,美国的战略逻辑在这里陷入了自我循环的怪圈。

尽管对建立欧亚联盟信心满满,然而普京的欧亚联盟计划也还存在很多问题,并不被广泛看好。首先,俄白联盟没有多大进展。早在1997年,俄白两国就确定了创建俄白联盟国家的基本方向,但多年来,俄白联盟国家建设并不顺利,在双边经贸关系、能源合作、独联体框架下合作等领域,两国矛盾不断。相反,面对欧盟抛出的所谓“东方伙伴关系”计划,白俄罗斯表现积极。第二,哈萨克斯坦立场有所退缩。哈萨克斯坦是欧亚联盟最早的倡导者,早在1994年纳扎尔巴耶夫总统就提出了一体化构想。哈萨克斯坦认为,俄罗斯要求将能源贸易置于关税同盟之外,这将导致哈丧失比较优势。另外,俄罗斯主张联盟成员国应在2015年前商定建立统一货币,并将发行机构设在莫斯科,对此,哈萨克斯坦认为这将导致其主权沦丧。第三,乌克兰在欧盟和欧亚联盟之间摇摆不定。乌克兰一直被俄罗斯视为俄再次崛起的重要支撑,吸收乌克兰加入俄白哈一体化进程是普京的热切期待。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俄罗斯极力敦促乌克兰加入俄、白、哈关税同盟之际,乌克兰却意外地与欧盟草签了成为其准成员国的入盟协议,这是对普京“欧亚联盟”设想的一个重大打击。乌克兰尽管不反对加入关税同盟和统一经济空间,但同时也要与欧洲实现经济一体化。为此,俄罗斯通过提升天然气价格对乌施压,乌克兰则努力降低对俄油气资源的依赖。乌民众对与俄罗斯一体化态度更是冷淡,多数乌克兰人并不看好关税同盟及“欧亚联盟”,“持这种态度的乌克兰公民占到了50%—65%”。

中国实现战略“西进”,上海合作组织便是一个重要的平台。自成立12年来,上海合作组织为维护中国的国家安全、促进地区经济发展、提升中国的国际影响力发挥了重要作用。上海合作组织的成功主要是因为地区国家的积极参与:首先,中俄紧密合作。中俄是上海合作组织中的双核,中国积极参与地区经济合作有助于地区的稳定,俄罗斯则倚重中国在战略上平衡美欧。此外,俄罗斯认为中国的地缘战略重点在东、南方向,这也是俄罗斯乐于同中国合作的一个原因。其次,中亚国家的认同是上海合作组织的关键。中亚国家是从苏联分离出来的独立国家,十分珍视自身国家的独立地位,任何地区一体化进程都与此存在矛盾,因此,无论是外部经济或政治压力,都将招致中亚国家的反制。上海合作组织的发展遵循先易后难、循序渐进的原则,中国的成功恰恰在于“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有鉴于此,中国的“西进”能否成功关键在于不急功近利。

 

三、中美俄中亚博弈对中国的影响与启示

中美俄中亚博弈对中国影响巨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中美俄中亚博弈态势的变化客观上要求中国调整外交策略,顺势而为。同过去相比,美国和俄罗斯的中亚地区战略都明显地更加强调经济与多边合作。美国强调复兴中亚通往印度的丝绸之路,这一政策具体体现为《阿富汗—巴基斯坦过境贸易协定》(APTTA)、阿富汗、巴基斯坦通往印度的天然气管道(TAPI-Gaspineline)以及“中南亚输电项目”(CASA-1000)。既有的安全和经济框架是俄罗斯在中亚的优势,俄罗斯认为其所主导的集安组织将与北约、欧盟、巴基斯坦、阿富汗的军事机构合作以维护地区稳定。由于成员基本相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和欧亚经济联盟可以被视作未来欧亚联盟这一硬币的两面,而在现阶段,俄罗斯更加强调欧亚地区经济合作的重要性。同美国和俄罗斯政策的经济转向不同,中国已经是阿富汗及中亚国家最大的贸易伙伴,开展经济合作是中国的优势,任何国家都难以拒绝中国的廉价商品和建设投资。2008年,中阿签署了艾娜克(Aynak)铜矿扩建合同,该项目是阿富汗迄今为止最大的外资项目。2012年9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周永康访问了喀布尔,这是1966年以来中国高级领导人首次访问阿富汗,中国承诺协助阿富汗训练警察,提供资金和装备,并签署了多项安全和经济协议。在2014年美军撤出阿富汗后,上海合作组织也将会承担更多的地区责任。2012年6月,在北京举行的上海合作组织峰会上,阿富汗被正式接纳为该组织观察员,此举显示出中国及其他周边国家乐于承担更大责任,以维护地区的和平与稳定。经济合作成为地区发展的主题,这也符合中国的战略目标和“西部大开发”的客观需求。此外,从上海合作组织的机制化进程来看,参与阿富汗事务将为上海合作组织的发展提供新的动力。

第二,大国博弈为中国进一步拓展中亚地区合作提供了机遇。在地区博弈中,美俄两国都面临两难境地。从美国方面来看,一方面,美国中亚逐鹿从战略上是以削弱莫斯科和北京为目的,然而,从安全的角度来看,美国在阿富汗问题上又需要中俄两国的合作;另一方面,美国在经济领域的重要目标是获取中亚的能源,使中亚脱离俄罗斯的控制,然而由于中亚的地理封闭性使美国不得不借助俄罗斯的管道系统,客观上强化了俄罗斯的地区影响;最后,美国通过向中亚国家提供援助提升当地的“民主”,例如仅美国国务院和国际开发署在1992年至2012年间就向中亚援助了58.4亿美元,其中人均受援金额最多的中亚国家是吉尔吉斯斯坦,然而金援效果却不佳,该国自2005年爆发“颜色革命”后,局势至今动荡。从俄罗斯的情况来看:一是俄罗斯与美国在中亚存在结构性的冲突,俄罗斯需要借重中国,然而俄罗斯又担心自身的实力太弱而变成中国的附庸。二是俄中联手的目的是为了抗衡美国的地区影响,而俄又同时担心中国与美国改善关系。三是俄罗斯把经济现代化视作国家发展的核心,其比较优势是能源和原材料出口,然而俄罗斯又担心资源型产品出口越多,俄罗斯就越会沦为“第三世界”。面对以上复杂形势,事实上美俄在排斥中国的同时又都离不开中国。

第三,美国的“新丝绸之路”计划缺乏包容,俄罗斯的“欧亚联盟”则欠缺耐心。美国强调自身和盟友的利益,但是对与中俄的合作诚意不足。欧亚经济联盟进程目前也遇到了严重阻碍,俄罗斯官员抱怨“领导人越是催着我们加快一体化,联盟内部爆发出来的矛盾就越多”。在梅德韦杰夫担任总统期间,俄白哈关税同盟的冲突主要是在俄罗斯与白俄罗斯之间爆发,体现为石油战和牛奶战,而如今在俄罗斯的催迫下,“哈萨克斯坦精英阶层对整个欧亚一体化项目的态度逐渐发生变化。过去,所有人都坚信,哈萨克斯坦能凭借较低的税率从项目中获益,但现在看来,好处却并不那么明显。”中亚地区形势十分复杂,美俄的教训提醒中国不能急于求成。

第四,上海合作组织是中国战略“西进”的支撑平台,但上海合作组织自身发展的结构性矛盾加大。尽管双方在战略、安全、经济利益上存在客观矛盾,然而中俄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这一性质决定了中俄在中亚没有竞争的主观动机。欧亚联盟与上海合作组织地缘交叉、成员重叠、利益交汇,两大组织关系处理得当将相辅相成,若处理不当则两败俱伤。上海合作组织已经存在了12年,目前中俄在其中的共同战略利益进一步扩大而非缩小,双方不仅享受着避免腹背受敌的战略安全好处,而且共同战略利益正从交界地带和中亚向两翼扩展。然而不可否认的是,独联体框架下的关税同盟、欧亚经济共同体以及未来的欧亚联盟,在促进地区经济一体化方面着力较大,这将给致力于推进地区合作的上海合作组织造成一定冲击,增加上合内部中亚成员国的离心倾向。长期以来,中俄两国对上海合作组织的功能侧重各有不同,俄罗斯更多地将上海合作组织视作制衡美国的战略依托,强调其战略与军事意义,而中国则强调上海合作组织推动地区经济贸易的发展职能。在反恐和地区安全保障方面,上海合作组织和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两套机制并行不悖,并通过协议进行协同合作。集体安全条约组织有较为完备的军力配备和指挥系统,在应对局部突发事件方面有较强的行动能力。上海合作组织则更倾向于反恐信息情报合作及多边和双边军演。未来两个组织仍会并行运转,但彼此在保障中亚稳定方面的合作可能进一步扩大。而风险在于,如果欧亚联盟取得成功,可能进一步削弱上海合作组织对俄罗斯的经济意义,使上海合作组织的功能从经济、反恐并重向单一的安全与反恐职能转变。

 

结论

从总体上看,中美俄三国都非常重视中亚的战略地位,重视通过多边途经实现自己的战略目标,“中亚博弈可能成为走向未来多极世界的窗口”。中美俄从不同的方向将中亚与周边相连,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殊途同归,促成中亚区域的互联互通。在这个大地区交通和经济网络中,各国都可能获益。作为地区最大的经济体,越开放的区域联系,对中国越有利。2013年9月7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在哈萨克斯坦纳扎尔巴耶夫大学发表了题为《弘扬人民友谊共创美好未来》的主题演讲,全面阐释了中国的中亚政策。他明确提出,“中国高度重视发展同中亚各国的友好合作关系,将其视为外交优先方向”,“中国不谋求地区事务主导权,不经营势力范围”,中国未来将与欧亚各国更加紧密合作,加强政策沟通,加强道路联通,加强贸易畅通,加强货币流通,加强民心相通,“用创新的合作模式,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中国要以更宽的胸襟、更广的视野拓展区域合作,这决定了中国不必在美俄的战略中进行选边,也不要过分强调自己的战略“西进”,只要政策运用得当,依托上海合作组织的既有平台,中国参与中亚博弈的前景光明。

 

来源:《外交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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