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思科:朱德元帅的悲壮晚年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7269 次 更新时间:2011-12-12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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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思科  

“革命到底”,这是朱德在89岁高龄时发出的生命呐喊和心灵绝唱。这不是一般革命者口号式的语录,这其中蕴含着一个开国元勋晚年的郁愤和悲壮。

73岁那年,朱德突然受到毛泽东严厉的批评。面对困惑与忧虑,朱德少了许多话语

1959年,朱德73岁。

这一年,朱德当选为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同过去一样,他仍然用大量时间外出视察,到国外访问,出席并主持各种会议。尽管他的工作丝毫没受年龄的影响,但他的思想上却产生了一些困惑。

1958年开始的“大跃进”,对于长年在群众中开展调查研究的朱德而言,不能不引起深思。思考的结果,他不能不对现行政策提出疑问。

1959年夏天,朱德出席在庐山召开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他一上山,就找主管农业的李先念谈话,指出要把各方面的生产能力都使上去,尽量多的生产出东西来。接着,他在中南小组会上发言说:“去年的成绩是伟大的,但对农民既是劳动者又是私有者这一点估什不够,共产搞早了一点。”

他反对刮“共产风”。他在与广东的陶铸和湖南的周小舟谈话时指出:去年最大两件事,大炼钢铁和公社化,使国家和个人都造成了损失。

从这一系列谈话看,朱德已觉察到党在指导经济工作中的“左”倾错误。他是力主纠正者之一。

在庐山会议上,毛泽东对彭德怀的批判和定调让朱德始料未及,同时对毛泽东的做法感到很不理解。就在毛泽东批彭的当天,他在小组会上发言时还倡导“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各自生活”的个体经济。两天后,他又在小组会上继续讲:“农民既是劳动者,又是私有者。这个问题以后还应重视。”不仅如此,他还说:“彭总在生活方面注意节约,艰苦卓绝,谁也比不过他。彭总关心经济建设,只要纠正错误,是可以把工作做得更好的!”

7月26日,彭德怀作检讨。在随后讨论时,朱德表态:“彭总发言态度是好的!”

然而,谁也没料到,在一周后的中共八届八中全会上,彭被打成“反党集团头子”,一大批领导人被列入彭的“俱乐部”。朱德虽能幸免,却遭到自与毛泽东合作以来一次较为严厉的指责。

中央文献出版社出版的《朱德传》对此有段记录:“毛主席对朱德的发言很不满意,在中央常委会上,批评朱德发言‘未抓到痒处’。”

此时,接替彭德怀担任国防部长的林彪,也公然批评朱德在庐山会议上“右倾”,称朱为“老野心家”、“想当领袖”,甚至不顾历史地宣称:朱德实际上“没当过一天总司令”。

1959年的秋日来临前,朱德感到有一种肃杀的气氛。许多老战友、好同志突然成了“反党集团”的成员,一直韬光养晦的林彪则成了毛泽东最信任的人。尤其是在经过几十年的合作后,毛泽东第一次用不尊不敬的评语点了他的名。更为具体的是,中央军委为此作了调整:毛为主席,林彪、贺龙、聂荣臻为副主席,朱德为常委。

一直以来,朱德诚服毛泽东的智慧和魄力。他用30年的行动证明了他对真理、对领袖、对人民的忠诚。与此同时,他也得到了毛泽东和人民及子弟兵的尊敬。30年合作荣辱共,一朝轻言为何起?从彭被打倒,自己遭毛泽东批评,再联系到内部的争斗给人民带来的疾苦,朱德的确感到一种困惑,一种莫名的忧虑。

难道真是廉颇老矣?真的跟不上主席的思想了吗?从这个夏季开始,朱德少了许多话语。过去散步时,他还同身边工作人员聊聊天,问些事。那一阵子,他散步时总是默默无语。有时在家里,他坐在沙发上,两眼望着前方,仿佛要把一个什么东西看透似的。

难道元帅真的老了吗?有一件事或许能反映朱德的心境。那就是庐山会议后,朱德想回故里。

朱德自离开家乡以来,已经整整50年没回过故里了。在此之前,有过多少次回家看一看的机会,他都没有顾及。但现在,他决意回故乡一趟。人老思乡嘛!再过些年怕走不动了,也回不去了……

正是从那个特殊岁月开始,朱德手上多了一根拐杖,心中也多了一份惆怅……

林彪点名:朱老总不好。闲居玉泉山,家中突然贴满大字报。“九大”前夕,他已进入“黑名单”

春天总是给人带来希望。1961年春,中央确定对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之后,朱德的脸上充满了笑意。特别是国家开始实施第三个五年计划,周恩来在第三届人大上提出实现“四个现代化”时,他的心情特别好。

“我今年虽然快80岁了,也还是有信心的!”他满怀深情地说,“建设社会主义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改善人民的生活。过去,我们学习苏联经验,现在,我们要建设中国式的社会主义!”

那一阵,他仿佛忘记了庐山会议上发生的不快,一下子又变得精神而有活力。他向许多人讲述“建设中国式的社会主义”的蓝图,许多人也被他的热情所感染。

然而,谁又能料到,就在他建设“中国式的社会主义”的理想尚未启动之时,一场“中国式的斗争”已悄然兴起……

暴风骤雨到来之前一般都有不祥的征兆。先是一个神秘的上海会议,军中名将、总参谋长罗瑞卿以“反党乱军”的罪名被打倒。对罗瑞卿,朱德是了解的。说罗反党乱军,他怎么都不相信。过去别人把罗作为毛泽东的影子,他能反党?他会乱军?

“如果这样搞下去怎么得了哟!这样搞范围就宽了,要涉及多少人啊!”从彭德怀到罗瑞卿被打倒,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为此急得吃不下饭。

林彪的一些做法太令人担心了。他大树特树毛泽东,包括毛泽东的缺点也说得像花似的。他上台就钻研毛泽东晚年的喜好,大搞突出政治。军队不抓训练怎么行呢?

一天,朱德在林彪的一份讲话中看到这样一段话:“在我们元帅中间,除了彭德怀之外,朱老总也不好,贺龙是最不好的一个……”

掩卷闭目,他就像放电影一样回首这些年的事情。自从在批彭的会议上自己保留了观点,遭毛泽东公开点名批评后,林彪、康生等人便有恃无恐地对自己展开了攻击、谩骂和诽谤。

“看来,这次要打倒一大批了!不仅有老红军,就连抗战这一批也保不住了!”朱德从一开始就像一个智者预见到了未来。

那一阵,郁愤让朱德几乎失去了语言,许多他知道的事情对谁都不能讲,包括妻子和秘书。赶上“运动”,其他领导人和将帅各自自身难保,还能对谁说呢?所以,他终日长叹,郁郁寡欢,望着天花板发呆成了他的习惯。

由于林彪的攻击,军队内部批朱,“文革”发起后,由江青掌控的中央文革小组也开始了行动。

一天,江青召集控制着“造反派”的戚本禹,秘密作了一番交待:“刘少奇、邓小平的问题算是揭开了,会上还提到了朱德的问题。林总讲:朱德根本不是什么总司令,一天也没当过。朱毛、朱毛,那是假的,实际上朱是反毛的。他要篡权当领袖,是一个大野心家。”

戚本禹心领神会,衔命而去,先是发动人批斗了朱德的一个秘书,逼他写出“揭发”朱德的大字报,并以此为突破口,展开了对朱德的批判和冲击。

自从“文革”发起后,经康克清相劝,朱德搬到了玉泉山。对发生的那些事,眼不见也许心就不烦了。然而,广播中“打倒”的口号不绝于耳,心中怎能不烦呢?

那天晚上,朱德预感到有事要发生,难以安眠。果然,秘书告诉他,康克清打来电话,让他回中南海家中一趟。什么事,夫人没说。朱德说:“看来火烧到我头上了,你们思想要有准备啊!”他吩咐工作人员:马上回家。

回到中南海,就看到门口横七竖八地贴满了大标语。他借着路灯光,看清大门上贴着一张“勒令书”:

“勒令大野心家、大军阀向革命群众交待你的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罪行!”

朱德无语,只是苦笑。他进屋坐在沙发上,听康克清讲述下午发生的事情:

下午,中南海的“造反派”将朱德的住所团团围住,一边喊口号,一边让他出来交待反党罪行。折腾半日,看没有什么结果才不得不收兵。据说,当天下午,住在中南海的几位主要领导人,除毛泽东、周恩来家外,刘少奇、邓小平、朱德几家都遭到了冲击。

听康克清讲完,朱德一言未发。一夜无眠,天刚亮他就早早到屋外看那铺天盖地的“大字报”。看完“大字报”,他向毛泽东的院子望了望,敲着拐杖返回屋中。

这次上门“造反”虽然过去了,但发起者显然没达到目的。很快,由康生、江青等人策划,“造反派”准备在北京召开“万人批朱大会”。当时,满街贴满了“大字报”,红卫兵将“朱德罪行材料”汇集成若干个小册子散发,情况十分紧急。多亏陈毅事先得到消息,赶紧报告给周恩来。周恩来亲自出面干预,指出这将造成“国际影响”后,“批朱大会”才停了下来。

“批朱大会”有惊无险,但后来的消息还是让朱德伤心不已。

先是人民大学传来消息说,“造反派”受人指使抓走了该校党委副书记孙泱。孙泱是朱德的革命引路人孙炳文烈士的儿子,曾给朱德当过秘书,朱德视如亲生。他们抓走孙泱,目的是逼其交待朱德的“罪行”。接着,又传来一个不祥的消息:“造反派”抓走了朱德在北京铁路局当火车司机的儿子朱琦。朱琦牢记爹爹的教诲,同爱人赵力平坚持在一线锻炼,两口子在群众中享有口碑。朱琦被“造反派”抓走后,也不知被带到何处去了,声息全无。与此同时,康克清在全国妇联也遭到批斗,逼她交待朱德“反党”的问题。

“这是什么道理?明明是要打倒我朱德,何必又株连九族呢?”朱德的拐杖在地板上敲得咚咚作响。

那些日子,朱德以沉默抗争,而其他老帅和老同志则直接用正义的胸膛面对林彪、江青一伙,“大闹”京西宾馆和怀仁堂,结果被诬为“二月逆流”。朱德和陈云一道,也被划进了“二月逆流”,停发了文件。他只能看《人民日报》和《参考消息》,同时也停止了他参加一些会议的资格。人大委员长以及党和军队领导人的工作几乎也停止了。

1967年的春天难见天日,孤愤的朱德身边,只有康克清相伴。

“您也是‘走资派’,我也是‘走资派’,都成了‘走资派’了!”康克清担心地说。

“你想想看,如果大家都成了‘走资派’,还有什么‘走资派’呢?”朱德眼睛望着远方,心明眼亮。

看清了阴谋家的嘴脸,朱德也有了面对更加严峻形势的思想准备。

1968年12月,中央召开筹备九大的八届十二中全会,朱德自然在参加之列。但当朱德看到主席台上坐着江青、叶群之流时,表情更加凝重起来。进入分组讨论后,朱德很快便成为“左派”的围攻对象。“朱总司令,你在井冈山是怎么反毛主席的?说给我们听听,让我们也受受教育。”已担任军委办事组副组长的吴法宪带头发难,“你当了一辈子的总司令,实际上指挥打仗的都是毛主席。你是黑司令,不是红司令吧!”

这话朱德在庐山会议后就听到过,是林彪讲话的翻版。

见朱德不屑一顾,已窃取军委办事组组长的黄永胜开了腔:“有些人不服气,就看看刘少奇的下场吧。在党的历史上,真正跟毛主席走的,只有林副主席。”

“有些人”显然是指朱德的。黄永胜的话纯粹是恐吓,看来不说话不行了。

“这次‘文化大革命’,无论如何我是站在毛主席一边的。过去几十年我也是站在毛主席一边的。犯错误是个别的,每次都改正了!”朱德十分坦然地回答。

“改正了?恰恰相反,你是一贯反对毛主席,一贯反对毛泽东思想!”吴法宪声色俱厉。

“辩证法没学通,主席天天讲,我也学不通。但是,我从来不搞别人的鬼!”

朱德这话显然击中了吴法宪的痛处。当年打倒罗瑞卿,就是他诱使刘亚楼的夫人在他写好的诬陷材料上签字。见朱德不硬不软地回击,他气急败坏:“你现在就说你和‘二月逆流’有什么关系?”

“一切问题都要弄清楚。怎么处理?主席有一整套政策,批评从严,处理按主席路线。谭震林,还有这些老帅,是否真正反毛主席?”朱德针锋相对。

“你说,你和刘少奇是怎么划清界限的?你有什么要揭发的?”

“审查报告上写的事,我从来没听说过,不晓得。说他是内奸、叛徒,让人想不到。”朱德仍然坦然地回答,“我没有和他在一起,不晓得。我知道的,毛主席都知道,我揭发不出啥子!”

吴宪法奈何不了朱德,张春桥、李作鹏、邱会作便轮番攻击。朱德一直沉着应答。最后,他讲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说我有包袱,我是有包袱。说我不是总司令,总司令是毛主席,我同意,包袱不就卸下来了!现在我不顾这些了,有什么用呢?说我过去一贯反毛主席,我过去有几次检讨了,我想法作解释了。刘少奇当国家主席,不是哪一个个人受骗,难道大家都会受骗吗?彭、罗、陆、杨谁不沾边了!一起工作了几十年嘛……”

朱德一板一眼地讲道理,说得会场一片肃静。会议主持人见“制服”不了朱德,反而给了他“散布流毒”的机会,只好草草收场,让朱德继续反省。

“九大”召开前夕,康生亲笔写给江青一封密信,把朱德等134名八届中央委员诬蔑为“特务、叛徒、里通外国分子、反党分子”。与此同时,林彪一伙还到处宣布不投“老右倾”的票。

投票开始前,有人见到林彪的干将在代表中散布“朱德、陈毅是‘老右倾’、‘野心家’”,并“提醒”代表不要投他们的票。

情况传到了毛泽东那里。毛泽东历来主张就是对立面也可以进中央。他在会上提到朱德、陈云等人时称:“功劳也有,错误不少,检查甚多,但别人不满意,我看算了,够了,看行动了!”他主张把这些人选到中央委员会:“不把几个犯错误的老同志选进去不好,党内有几个反对派有什么要紧?你反你的嘛!”

这时,康生仍然抓住朱德的问题不放:“昨天中央机关组还叫朱德写检讨!”

“算了,我们看他们,他们也看我们。开七大时,王明、张闻天他们就不相信我们,以为非把他们打倒不可,结果选了他们还是犯错误。但如果不选他们,可能坏得更快。他们不改怎么办?地球还不是照样转!”

毛泽东主张朱德等人进中央,这为朱德进中央奠定了基础,但林彪、江青并不情愿。很快,他们又密谋策划了“老右倾”的得票不能过半太多的阴谋。于是,大会秘书处决定:既要保证朱德等人当选,又要限制他们得高票,美其名曰“促进其转化”,实际上是怕这些人的得票超过林彪、江青一伙。为了实现这一目的,各代表团还明确了不投朱德等人票的人。最后朱德以809票当选,得票率为53.6%,刚好过半……

朱德在九大上勉强进了中央委员会。后来,迫于朱德的威望和毛泽东的干预,朱德最后还是进了中央政治局。

望着报上公布的九大政治局人员名单,朱德心里非常清楚,斗争远远没有结束……

一个创建军队的元帅居然得不到解放军总医院的治疗。广东从化遭软禁。1971年,朱德的“预言”应验了

政治上整不倒,林彪、江青一伙就从肉体上对朱德进行折磨。

毕竟是80多岁的老人了,在中共九大前后,朱德身体一直不好。加之阴谋者的嘲讽、诬陷和攻击,使他精神不佳,血压、心脏都出现了问题。朱德尿糖原本就高,身体一度很坏,而林彪则指使总后不给其认真治疗。

据朱德原警卫员陈凤歧等人回忆,301医院对朱德的治疗采取了百般刁难:其一,有的护士在朱德起床打针时,将被子一撩,使病人露出半个身子,故意冻他;其二,朱德心脏不好,血压高,年龄大,住在医院南侧,应开南边电梯,但医院怎么也不同意给其方便,只有转到北边电梯。而北边电梯遇到有黄、吴、李、邱在这里时,别人都不能用,朱德知道后每次都步行下楼;其三,黄、吴、李、邱稍有不适就去301医院,名为治疗,实则休息,医院都加特护。而朱德这么大年纪,从未给予过特护,有时连找人都难……

秋日的一天下午,朱德起床后忽然咳嗽不止。他站起来试图走几步,但由于气喘不上来,两腿发软,身体渐渐下蹲。由于朱德体重,康克清扶不住,一下摔倒在地上,立刻满脸发紫。

大家马上寻找医护人员,但一个也未找到。幸亏朱德生命力顽强,一会儿恢复了血色。事情过后,医护人员也未及时处理,仍不给予特护。

那一阶段,朱德身体几次出现危险。

就在他摔倒之后不久,有一次去洗漱间,又一次摔倒,并造成骨折。如此重大事故,医院也没追查原因,还是不增加特护,任其遭受痛苦。

这次住院,朱德嗜睡不止,医院也不采取得力措施,更不用好药治疗,而且医护人员常常还借故翻白眼,打针时故意将朱德扎痛。眼见这种情形,陪护的警卫员直流泪,只好动员朱德回家休养。

虽然医院冷淡,但有病还得治疗。朱德信任军队的医院。后来,他出院时,曾对医院一个部门的负责人讲:

“我出院以后,还是301医院负责治疗。你们对我的病情也很熟悉,还是由你来管!”康克清也建议这样,并希望医院每天派护士给朱德注射胰岛素。

然而,那位负责人却回答说:“他出院后保健工作不归我们管,是中南海门诊的任务。住院期间我们管,出院之后我们不管!”

据原中央警卫局副局长邬吉成介绍,朱德晚年医护、保健和生活照顾的问题,到1973年仍有反映。他曾专门到朱德家中听取过朱德和康克清的意见,并召开工作人员会议,采取相关措施进行了处理。

1969年10月1日,是建国20周年大庆。这天,朱德被请上天安门城楼检阅了群众游行队伍。是否能上天安门,这在当时无疑是政治上的晴雨表。朱德登上天城门,预示着他还没被打倒,这给朱德夫妇、子女和工作人员带来一些轻松。但半月之后,林彪制造的进入紧急战备的气氛,又给朱德带来了厄运。

得知“林彪一号令”之后,朱德对康克清说:“现在毫无战备迹象。战争不是凭空就能打起来的。打仗之前会有很多预兆,绝不是小孩打架。现在看不出这种预兆和迹象!”

10月20日,朱德被下放广东从化。临走前,他想带康克清一块去,但因康克清在妇联被监督劳动,难以成行。最后,他只好找周恩来解决难题。在周的努力下,康克清终于成行。

一到从化,有人就向他们宣布了活动范围:

“往东,不要越过小桥到河东;往西,不要越过梅林哨所到后山……”一系列禁令,美其名曰:“为了保护首长安全。”

离开北京,远离了政治漩涡的中心,朱德心想:应该能够清静一下了。但他没想到,林彪、江青等人到处给他设下了天罗地网,何处能够清静呢?

一份当时服务人员的回忆材料,便能说明这一切:

“过去,这里来客人,有关领导都要上门征求意见。而朱老总来了一个多月,一直发低烧。可以说,没有什么领导来看望他。”

朱德喜欢看《参考消息》,但眼睛不好,看起来吃力。工作人员就读给他听。领导发现后,马上指示他们尽量躲开。生活不好,工作人员弄了一条鱼,“没想到负责人不让拿,只好又放下”。

一次,朱德同在广州的董必武相约,一起去参观“农民运动讲习所”。在一幅已被篡改成“毛林井冈山会师”的画前,他俩驻足很久。

“朱老总,这画画得不对吧!”董老生气地说,“这画怎么这样画呢?”

朱德无语,用手杖在地上轻轻地跺着,最后讲了一句话:“历史就是历史嘛!”

广州的下放是一段不愉快的记忆,好在时间并不长。1970年7月,周恩来突然给朱德打来电话,为了筹备四届人大会议,要他即刻返京。

阔别9个月的北京,虽然表面依旧,但暗中已是另一种气氛。此时,林彪和江青集团已结束利用“文革”运动联手打击老干部的“蜜月阶段”。由于在“九大”上均已分赃得手,为了争取“接班人”的权柄,他们马上转入“纷争阶段”。

朱德刚回到北京,就找负责警卫的人员询问毛泽东的身体情况。当得知毛泽东身体、思维、饮食尚好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眼观目前的一切,深信毛泽东不会让这帮人这样瞎闹下去的。

果然,在随后的九届二中全会上,毛泽东敲山震虎,从政治局常委中拿下了曾辅佐江青、继而转向林彪的陈伯达。一年之后的9月13日,林彪的阴谋暴露,不得已携妻带子叛国投敌,结果摔死在异国荒野。

获悉这一消息,朱德深夜赶到人民大会堂参加政治局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朱德内心高兴,但表情依然严肃。因为他从眼前江青作秀般地哭述中,看到一层阴影还未拨去……

从“黑司令”到“红司令”,两位巨人再到一起。“革命到底”!千古憾事:元帅被遗忘在大会堂让冷气冻病

1971年8月,朱德在周恩来的安排下来到北戴河休假。这次,朱德确实感到有一种多年来少有的自由。他听涛观海,林中散步,气色很好。

在这里,他还遇到在南昌起义后结成同志与兄弟友谊的陈毅。一对老战友感慨万千。面对战友,朱德说了一段他深思许久,十分能反映他晚年心迹的话:

“我们这些人为革命干了一辈子,现在为了顾全大局,做出了这样的容忍和个人牺牲,这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很少有的。将来许多问题会搞清楚的!”

林彪事件之后,朱德虽已耄耋老年,但心情逐渐从沉闷中摆脱出来。他在北京召开的“批林批孔汇报会”上说:“我已好几年没有和军队的同志在一起开会了,现在我还能看到大家,看到我们的军队还是好军队,心情很愉快,很高兴!”

1973年12月21日,朱德更为愉快的时刻到来了。下午,参加军委扩大会议的40多位老帅、老将和老同志来到毛泽东住所。

“老总,你好吗?”毛泽东看见朱德进来,欠起身子向朱德打招呼。

“主席,你好吗?”朱德走到毛泽东面前,把手杖挂在左臂上,与毛握手问候。毛泽东把他拉到紧挨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急切地问道:“红司令,现在没人骂你了吧?”

“没有了。”朱德把目光转向众人回答。

“那好!”毛泽东指着朱德对众人说:“这位同志,我们一起几十年了!”

“40多年了。”朱德补充道。

“对,40多年了。”毛泽东点起一支雪茄烟,若有所思地连续抽了几口,然后逐字逐句对朱德说:“朱老总,有人说你是黑司令,我不高兴,我说你是红司令。”他提高嗓门说道:“红司令!”说完,他面向众人又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朱,哪能有毛啊?朱毛,朱毛,朱在先嘛!”

毛泽东讲完后,会场一片寂静。

当天,朱德回到家后,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在随之而来的毛泽东80岁生日时,他特意给毛写了一封信祝寿,表达了两位历史巨人的深情厚谊。

中共十大之后,江青集团取代了林彪集团,这一点,早在朱德的意料之中。他曾预言:革命还在继续,但他没有想到斗争来得这样快。

1974年元旦刚过,朱德就获悉江青迫不及待地借“批林批孔”之名,对主持中央和军队工作的周恩来和叶剑英进行不点名的攻击。康克清有点担心,但朱德胸有成竹:“你不要害怕,他们成不了气候的。虽然有个别败类跟他们跑,但大多数军以上单位掌握在我们手中,地方干部大多数是好的,群众是好的!”

这年秋天,原总政治部主任肖华在被关押7年之后来见朱德。当肖华讲完林彪和江青等人倒行逆施,对老干部残酷迫害的事实后,朱德神情坦然地说:“恶有恶报,天理难容!”

他从书柜中挑出有关马列和毛泽东哲学著作的书,在送给肖华时说:“你要记住:凡是违背唯物辩证法的东西,别看它眼前时兴得很,但从长远观点看,最后在历史上总是站不住脚的。这些书你拿回去好好地学,它是我们识别真假马克思主义的武器!”

这年10月,从毛泽东那里传来指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8年。现在,以安定团结为好。全党全军要团结。”朱德品味毛泽东的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以浓重的口音喃喃地念叨着:“对哟!对哟!”

毛泽东欲将“文化大革命”结束,这是朱德再高兴不过的事情。然而,新的问题又让他担忧不已:一则毛泽东的确老了,的确已无力收拾残局,所以他期盼这一运动的结束,以安定团结为好;二则是他获得消息,在危局中力挽狂澜的周恩来得了癌症,同时江青一伙抢班夺权正在加剧。一场新的斗争在即,朱德已发白的浓眉又拧在一起。

连日来,朱德在思考。除了散步和养育终生喜爱的兰花外,他又多了一件事,那就是练习书法。他在那阵子,一直反复写着几个大字。一日,当晚辈代人向他求字时,他毫不犹豫,铺开大纸,用重墨写下那几个练习许久的大字:“革命到底”。

1975年1月,邓小平再一次被起用,这无疑挫败了江青篡党夺权的阴谋。邓小平一上台就排除“四人帮”的种种阻挠,对农业、工业、教育、科技等方面进行全面整顿。这给朱德又带来许多安慰。

对于邓小平,朱德是了解的。在不久后与人的一次谈话中,他明确表露了自己的心境:

“现在形势很好,组织上顺过来了,思想上没有顺过来。看来经过整顿,生产上大有起色。由邓小平同志主持中央日常工作,很好。要换班是不行的,林彪不是垮台了吗?”他明确指出:“现在虽然有人还在捣乱,但是,毛主席革命路线一定是要胜利的!”

与此同时,周恩来的病情不断告急。在周恩来第三次手术后,他专门让卫士打电话请朱德过来密谈了一次。那天,两位在几十年革命道路上志同道合的老战友,关着门谈了25分钟。许多人都难以弄清这次密谈的内容,但这无疑是一次重要的交谈,也是两位战友的最后诀别。

1976年1月8日,周恩来去世。噩耗传来,朱德在北京医院庄重地向这位战友行了最后一个军礼。回到家里,他一直流泪,伤心不已。几日后,本来计划到人民大会堂参加追悼会的朱德,两腿已不听使唤。

他坐在家里收看了邓小平代表中央致悼词的场面,心中多少得到些安慰。然而,很快让他心中雪上加霜的是,邓小平因整顿打乱了“四人帮”抢班夺权的部署,遭受“四人帮”进一步的诬陷迫害;加之毛泽东晚年的失察,邓小平在这次公开场合露面之后,又一次被打倒了。

周恩来去了,邓小平又受到批评,同时毛泽东那里又报来病重的消息,“四人帮”篡党夺权活动骤然加剧,朱德心急如焚。在这历史斗争的紧急关头,他本来无力的双腿硬是站了起来。他再一次作出了一个决定:分担毛主席晚年的工作!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决定,这是一个老帅在民族危难时刻,不顾90岁高龄挂甲出征。这是人类绝无仅有的先例,也是人类最高境界和信仰促成的责任。

打开朱德晚年大事记可以看到,仅仅从1976年3月至5月,他就先后3次以元首身份和国家形象接见外宾:3月15日,会见老挝人民革命党总书记、总理凯山·丰威汉及其率领的老挝党政代表团;4月14日,会见摩洛哥王国国王哈桑二世的特使穆罕默德·布塞塔;4月19日,会见埃及副总统胡斯尼·穆巴拉克。

1976年6月21日,朱德按时来到人民大会堂。这天的日程安排是会见澳大利亚联邦总理马尔科姆·弗雷泽。

会见时间到了,但外宾还没到,外交部也没来消息,朱德只好在休息室里等候。

休息室里放送着丝丝凉气。朱德为接见外宾考虑仪容整齐,不便着太多的衣服,一会儿,他就下意识地拉衣角。工作人员见到这一情景,都急得团团转。他们四处打听出了什么问题,最后才被告知,会见的时间推迟了。

这是一个无法原谅的错误。作为国务和外事安排,都具有严格的程序,时间都在分秒控制。但在那特殊岁月,“四人帮”忙着争权夺利,全国上下都在“反击右倾翻案风”,刚刚开始的整顿又在回落,外交部门形成的一套严谨制度也受到影响。堂堂全国人大委员长、共和国元帅,竟被冷落在大会堂休息室里,会见推迟竟无人告知!

朱德一直等到外宾到来,并坚持到会见后才返回家里。

这次,他在冷气开放的大会堂呆了近一个小时。回到家中不久,他就感到身体不适。经医生诊断,他被冻感冒了。

起初,朱德并没把这感冒当回事:戎马一生,多少枪林弹雨、激流险滩和暴风骤雨没经历过!但毕竟是90岁高龄的老人了,到了25日晚,他出现了腹泻。

本来,第二天还有外事活动,朱德执意参加完活动再去看病。但这一次,他心愿未遂。他被送进了北京医院,而且一去就再没有回到家中……

7月6日下午,由于感冒引发并发症,90岁的朱德走完了坎坷而辉煌的人生旅程,完成了他“革命到底”的伟大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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