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培云:这个社会会好吗?——在对外经贸大学的演讲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5874 次 更新时间:2011-04-24 10:42

熊培云 (进入专栏)  

主持人: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熊培云先生的讲座,我们今天这个讲座得到了凤凰网以及我校领导的大力肯定,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对出席讲座的嘉宾表示热烈的欢迎。凤凰网博报一直以世界视角和中华情怀,对国际国内的大事进行独特的分析和见解,欢迎凤凰网的领导为我们致词。

凤凰新媒体副总裁邹明:非常感谢各位同学来听我们熊老师的讲座,我们虽然离学校很近,只有五分钟车程,但是我们发现办这个讲座路途蛮远的。

长话短说,希望在座的和熊老师一起来追求真理。昨天我也参加了北京另一所高校的活动,他们的主题是什么叫大学,我发现从那个讲座当中,很多在校的大学生特别渴望知道真理,特别渴望思想的获得。

我今天看到了大家有这样的精神,我们凤凰网博报有像熊老师这样的知识精英,我们也希望把这样的知识精英和我们的大学生拉在一起,所以今天特别感谢参加这次讲座。现在我们请熊老师给大家发表自己的看法。

熊培云:这个社会会好吗

其实想鞠一个躬,我觉得特别对不起在座的,以及不在座的,有一些同学在另外一个比较大的场地参加这个活动,我看到微博上有人说我们六点钟就来了,后来就没有场地了,类似这样的,今天突然好像有一点什么事情,接到一个电话大概意思就是说今天有人来捣乱,今天讲的主题其实宽容与和解,我刚才觉得非常有意思。我们讲要和解,就是希望社会多一些宽容、宽恕的声音,但是突然有人捣乱,捣乱的人是谁我们都不知道,你想和解,但都不知道他是谁,我觉得遇到了比较荒唐的问题。

还是很感谢对外经贸大学和凤凰网,因为大家在努力,找到一个地方来让我们做讲座,虽然听的人会少很多,但是毕竟是互联网时代,所要表达的声音,我希望能够促成社会的建设,我想通过这一个小小的会议室,一样可以把它的放大,这是我们尽可能做努力的一个尝试。一方面很抱歉,一方面也很感谢,尤其是前期做了很多准备工作的同学,以及后面提供支持的老师和凤凰网的朋友们。非常感谢!

社会有很多莫名的仇恨

今天一进门看到对外经贸大学的一个校训,这个校训是博学、求索、求真、诚信,我谈不上博学,但是大家要相信我是求索和诚信的,非常愿意和大家交流,我自己认为包括我在大学和学生交流,我自己得到了一些乐趣,我有求知欲也愿意和大家交流,希望我讲完之后在大家的身上可以学到一些东西。这个讲座也是我今年这一系列讲座的一部分,我想做一系列的讲座,这主题就是这个社会好吗?我在单向街做过关于自由和暴力的讲座,那也是一部分。

旧话重提,我为什么要以这个题目说,一方面我们关心这个社会,所以才会问这个社会会好吗,如果我们不关心,我们也没有必要坐在这里探讨。还有我们对现代社会有质疑,有一些不好的东西,一定是有不好的东西,另外一方面我们有期许,希望这个社会变得更好,我们有愿望,最后一个也是大家坐在一起的理由,大家都带着一定的观点,带着自己的学识见解,反正你总是有一些说法,一会儿大家也可以表达自己的意见,我们带着一定的方法和见解来谈这个社会,希望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改造它。

说到这个社会不好的一方面,在整个二十世纪我们都知道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世纪,在这个世纪发生了太多暴力的事件,现在我们也看到非常多的暴力事件,像今天讲座突然取消了,部分的取消,说是有人来捣乱,这种暴乱也是一种暴力。在前些天我发现有极端的网站把我和茅于轼老先生,还有李承鹏这些人都当作叫西奴要吊死,而且用我们的头像弄红三角,我不知道我跟这些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知道茅于轼老先生跟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这种暴力是非常糟糕的。如果说西奴,那讲唐僧不更是西奴吗,是西奴总干事,去西天取经,很多妖精要吃他肉,不是说反对的人都是妖精,有一些人要做事情,有一些人他们总是会阻挠。唐僧不想去吃妖精的肉,但是妖精想吃他们的肉。我观察了他们网站的内容,看到了他们的宗旨,这里有一小句话,我们常发现西奴老干一些突破底线的事情,或者是脑残底线,或者是道德底线,或者是常识底线的事情,我看完了就乐了,你捍卫道德底线捍卫常识底线我赞成,但是捍卫脑残底线我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了,我们干的事情恰恰是要抵制一些荒诞的想法,在相关的说明里头就是介绍,他们是因为这个原因要反对我们,所以要清算。

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现象,这种暴力,这种无所不在的暴力,这种暴力很多,在网上也有,从大街到乡村随时可以看到暴力,除了政府主导的强制拆迁所引发的一些暴力事件,还有其他很多发生于社会之间,我说的暴力不光是政府的暴力还有社会的暴力,社会的暴力往往是影响我们非常深的。比如说有个人突然崩溃了,生活不如意,去大街上撞死很多人,有很多人提着刀去杀小孩,像最近鞍山出现的一个周宇新的,也是说生活不如意,然后杀老婆、孩子,杀父亲,在逃亡的过程中还要开车回去杀他的老丈人,已经杀了十个人,像类似这样的事情,我觉得如果我们要问这个社会会好吗?回到开始那句话,这个社会真的很糟糕,就是那种持续来剥夺别人生命的可以说是酷刑,剥夺人生命的这种恶行总还是存在,这是我们社会最黑暗的一面,但是我也承认也有光明的东西,我们今天是说这个社会有一些什么不好的东西。希望在这方面有一些改进。

另外就是整个社会也是充满着戾气,我记得我在国外生活的时候,不是说国外就一定非常好,我觉得人是非常礼貌的,非常谦让的,比如说你在大楼里走着,你过一个门掀一个帘子后面有人要进来,也许隔了十米或者是五米,那个人会等着那门,等着你过来,不会说等着那个门来弹你,而且他们见面还是相互拥抱的,但是我觉得在中国人之间的距离是非常非常远。我前几天看一个朋友写了一个文,他说农民原来是马铃薯的状态大家分得很远,现在不光是马铃薯而且是一个刺猬的状态,马铃薯你可能离的远分开了还不会互相伤害,但是我们现在是刺猬离得近会互相伤害。我最有体会的是,你坐车的时候有人踩了你的脚,按你的理解这个人应该说一声道歉,但是这个人不会说,头也不回,我看到过说那个人说你为什么不道歉呢,开始是因为踩了脚最后变成打起来,变成互相踩脑袋,变得很激烈,其实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情况,我说这个问题在哪里,就是互相做减法。这个人踩了另外一个人一脚,这个人不做道歉,另外个人说我也不停的侵害你,最后两败俱伤,我们应看到这个社会充满了戾气,或者是莫名的仇恨,有很多这样的事情。

药家鑫案公众应有公正态度

关注我微博的朋友,有朋友注意到了我最近卷入了一场争论就是关于药家鑫案子的争论。我当时是在写一个关于胡适的电视片,因为在上面开专栏,编辑说你这个专栏写什么,不是可以写一些比较热点的东西,我之前给他写的是谈文化谈的比较多一点,我说我就开始谈这个药家鑫案子,就开始看这个案子。去年年底我注意到有这么一个案子,但是我没有特别的关注这个事情,就是脑海中闪了一下有这个大学生这么恶劣把农妇给杀了。因为担心他记车牌,觉得这个人可能要死掉了,因为他做的事太恶劣了,然后那个农妇很可怜,这是我当时看新闻的感觉。后来我为什么没有深入去追那个新闻,我想很多人也知道,在我们中国的确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情,让大家变化一个物种一样,什么事情,到处都是危害的东西,比如说有毒的吃的东西,有毒的物品,大家说现在我们变得百毒不侵,还有每天都有灾难的事情发生,有一句话说现在灾难新闻的门槛越来越高了,说明我们的受灾户的确是非常非常多,而且作为民众和阅读者来说,作为浏览网页的人来说,很多人说这个不对我构成什么其他的效果,我们开始麻木了。我觉得在物质上我们已经变成百毒不侵了,在精神上我们是属于麻木不仁的状态了。我看这个事情就变成麻木不仁了,我写专栏开始专注药家鑫这个事情的时候,开始全民声讨问题了。在那里,一方面很多人说药家鑫该死,另一方面有的人出来探讨问题比如说谈死刑的问题,每个人都代表自己的意见,是说自己的一个观点,但是不被容忍。很多人都要骂他们。比如说萧瀚,有人说你是不是拿了别人的钱,以我对萧瀚的了解,他不可能拿了别人的钱来说这个事情。是因为我们一直坚持废除死刑这个观点,不是因为药家鑫的案子我们才说这个观点。

我大概是说了五点,然后当天晚上对我的批评那就是多得不得了,有人说你家是不是盖房子缺砖,所以很多砖头就砸过来,所谓的草船借砖。我也不会那样去做,如果要是做就做轻一点的东西,最后砖把我也砸坏了,把船也砸沉了,我们通常说抛砖引玉,结果是我们引来了一大堆的砖头,还有是抛砖引刀,说我要杀了你全家,把我搞得都快崩溃了。实际上这就是一种暴力,我只是说一些东西,你干嘛要杀了我全家呢?有的人说,这只是在网上说一说也是一种暴力?在全国都喊着他死的时候,有一些微弱的声音说你为什么要判一个人死刑呢,是不是应该想想他为什么这么说,我在网上发了16条微博,微博是很断章取义,无因判死刑,大家觉得很无所谓,没有起来反对无因判死刑,这种断章取义也很厉害。我突然有一种超脱,是因为他们并不是反对这个人,而是反对这种断章取义出来的东西,所以我并不是很生气,有很多人狂骂我的时候,我的心态有一点受不了。这个受不了是在哪里,我上网十几年一直在公共领域发言,被骂的这一关早就过了。我想上网的人一定有别人骂过你,你开始不适应,后来觉得无所谓了,都是过客,骂就骂了吧,但是为什么这次我会非常难受,我有时候发了一个帖子后来发现有人骂就把它删掉了,我不是怕别人骂,而是很纠结,就是觉得药家鑫这个案子,我觉得大家出来骂非常好,我觉得大家把自己的愤怒声音表达出来,有对公众的诉求,这是非常好的一方面。所以我反复的说,我很珍惜你们的愤怒,你们就是中国的良心,我把这个话表达出来。

但是另一方面,我又看到很危险的东西,就是所有的人在喊药家鑫该死,药家鑫不死法律死。我看到这个危险在哪里呢,第一就是这种喊,本身它有一种倾向,是一个全民审判式的,所有人都说他该死,但法庭毕竟没有判,你可以怀疑法庭不公正,你要把你的火气集中在法庭不公正,你说不公正法律死,我不怀疑这个事情。但是你说药家鑫必须死,这个时候我觉得你是代替法庭在宣判,这是一个我看到的。

另外还有一个,大家在反对药家鑫这个审判的过程出现问题的时候,实际上另一方面就把药家鑫的身份单一化了,比如说他就是一个军二代的儿子,他代表的就是官员的利益,他后面就有一群人,是整个中国官僚阶层在保护他,所有的媒体都在保护他,然后这个药家鑫就变成一个符号,就好像民众和政府至之间或者和当权者之间产生了一场战争一样,就变成了药家鑫如果不被杀死,民众就失败了;如果药家鑫死了的话,政府就失败了,或者是在官方和民众的对垒中民众搬回了一局。如果法律判他死刑我一点也没有遗憾,我也没有意见,就是这个过程我看到一点非常不好的东西,那就是他的身份被单一化,他不再是音乐学院的学生,不再是同学的同学,不再是父母的儿子,不再是他亲戚的亲戚,他只是代表着当官和民间公正与不公正或者是对立的时候一个符号,他被标签化。我想我们这个社会的确需要进步,一些恶人的确需要惩罚,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有没有必要把一个人,只是一个很卑微的生命,就是一个生命把他上升到一个政治的高度,来对他进行一场政治审判的运动,我想说的是什么?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不断地被符号化,所谓的审判就变成了一种仪式,还有一些什么样的问题?就是说大家在过度关注这个案子的时候,过度关注他是不是要死的时候,实际上他背后很多东西都忘掉了,比如说当时为什么会发生车祸,媒体的立场是怎么样的,有没有深入调查。比如说我参加了凤凰卫视那天晚上的一个节目,一起参加的人里头有陆天明老先生他很激烈,他说药家鑫一定要被判死刑,我那天去不是为了讨论该不该判死刑,去了之后我看到凤凰卫视当时那个标题就叫药家鑫该不该判死刑,就是大家要讨论的是这么一个议题。开始没有把那个发给我,如果我知道要讨论这么一个议题,我根本不会去,当时是看到讨论要不要判他死刑,我说我又不是法官,在这个地方我有什么好辩论,没有任何辩论的意义。我想走,但是还是维持现场的秩序,当时就是少说话。我承认陆天明老人家他很有良知的在那儿说这个人怎么样怎么样,但是我也觉得在那个讨论中其实也没有看到更多理性的东西。通常这个感觉是什么,如果在一场激烈的辩论过程中,如果良知和理性发生了冲突,通常都是良知获胜,因为他的声音会特别激烈,理性的声音相对会微弱,而且谈理性的时候比如我在当时,我觉得很难说出话来,因为这么一个杀人的人,他的确应该受到惩罚,我如果去多说一句他的好话,我好像为他在辩护。我看到大家在谈这个事情的时候,少了一些理性的东西在这里。

废除死刑是尊重人的本性

有的人批评我说,我是不是没有良心,我觉得不是这样,我自己说了我是来自于社会的底层,我知道底层社会所有的艰辛,我的父母是农民。我的祖母当年就是因为没有好的医疗条件,因为没有公路,然后就在去医院的半路上就死掉了,实际上是非常简单的病,现在来说根本不叫什么病,我知道这些不幸的事情,所以对张妙他们家的不幸我非常有感触。而且在若干年以前,大概是在97、98也许是96年,当时中央电视台放了一个关于农民,就是315节目里头讲这个农民,因为别人给他假种子,大概是一个村的农民,有人贩卖假种子给他们,一年下来什么收成也没有,我当时看完了那个新闻就崩溃了。当时是在我的女朋友家里,眼泪夺眶而出,我觉得我要失态了,立刻就夺门而出,我就跑掉了,跑在我女朋友家楼下的自行车棚里,至少哭了二十分钟,很难受。我说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恶毒的人,让人家辛辛苦苦的耕种,满怀希望,最后什么收获也没有,你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恶毒的人,我觉得很难受。

其实对张妙这个事情也是一样的,在这个声讨的过程中,我说在二十岁的时候,是和这个受害者抱头痛哭一场觉得太不幸了,但是慢慢我自己发现在中国很多事情,不是你流着眼泪,悲愤的说一些话就能解决的,如果眼泪能够解决中国的问题,那么汶川大地震,我们真的应该有很多收获,但是我们有收获吗?我们因为汶川大地震,大家哭了一场以后最后政府出台一个什么政策说我们小学生的教室以后建筑一定要达到某一种标准吗?没有任何的东西,所以一方面是多难兴帮,大家都在说。另一点是哭着救国,这是最廉价的爱心,你哭完了之后,你感动完了自己你最后什么也没有做。后来有朋友看到我的意见之后,有一个是美国的朋友他就说,实际上在我的内心里头有一个比较理性的东西,从这种事件的纠缠,这种单方面的反对里头还看到其他的东西。我觉得这是我们非常需要的。

当然我在那里头也谈到废除死刑的问题,但是我当时是列条谈的,只是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并不是说我在具体的讨论里头,我认为我们要废除死刑,所以把药家鑫案子这个死刑判处也废除。如果他是判了死刑的话,我觉得我当时讨论的是两件事情。我讨论的是废除死刑的问题,而不是说废除药家鑫的死刑,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构成了对法庭审判的干预。我是希望这个社会理性的看待一些事情,而不是说现在官民对立非常严重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贴标签,官二代、军二代这样来看待事情。我觉得我们应该要回到具体的个人来就事论事,而不是贴标签,这是我要表达的,而且有的人对他的父亲,我自己有一种感觉,如果药家鑫最后被判死刑的话,最后可能会死在他们家长手里,如果是有对法庭的操弄或者是媒体的介入的话,因为这个原因激起公愤。这是两回事,应该就事论事,我不是在为他做辩护,以后这个社会需要一个公正的态度,我们大家应该对事情保持一个理性、公正、客观的态度。

我也说一下我对死刑本身的看法,经过这次讨论,大家对我的批判,包括对我们很多坚持废除死刑的人的批判。我也注意到在短期内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决定于两方面,一方面是法制,因为的确中国的法制非常非常不健全,不公正。我记得前几年我跟秦晖先生讨论废除死刑问题的时候,他说了一句非常到位的话,他说你可以废除死刑,但是你废除死刑不能保证一个没有被判死刑的人莫名其妙的死在监狱里,如果法律不公正的话。还有就是民情,我们现在社会那种杀人偿命,那种报复的观念,那种仇恨非常非常多,也是这些年教育的结果,也是革命的结果。大家打开电视,不过五分钟,电视剧里面一定会出现我一定要报仇,而没有说我要宽恕谁。我们讨论药家鑫的确是有一种脱离实际的东西,我觉得我们坐下来讨论反而是有意义的,很多人不接受这样一个观念,他不知道世界上很多国家已经废除了死刑。

除了没有这个宽容,另一方面我觉得也少了一种悲悯,我看过一个电影,叫《最后的绞刑师》,这个片子实际上就是谈一个人的共情。我讲我们所有的人,绝大多数人说一个人该死的时候,把他当作一个非正义的符号要把他消灭,在这个过程当中实际上他也是一个生命。所有人在说的时候,没有把他当作一个生命来看待,尽管他是要死,但是我觉得他也是一个生命,而不是作为一个罪恶的符号消灭。《最后的绞刑师》说的是什么?就是一个英国的绞刑师,他非常有名,当时在纳粹被审判的时候有人被绞死就是他来执行的,当然有一些日常生活里头的死刑犯被他绞死,别人问他当你绞死人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他说我绞死人没有什么感觉,没有什么关系。当我进执行室的时候,生活中的我就在门外,他没有进这个房间,所以我很简单的把这个做完了,几秒钟杀一个人,完了就走,所有被他执行死刑的人他都不认识。但是这个影片到最后,他的一个朋友因为恋爱的原因最后杀人了,他就发现自己在给这个朋友执行死刑的时候都几乎崩溃,为什么?他觉得原来开始那个挡在门外的,在门外没有进来的生活中的他到这个房间里来,他的那种人的感情回来了,而且不光是那个人进到这个执行室里头来,这个执行室里的他也开始走到生活中的他去,他突然回到一个正常人的状态,而不只是一个职业。我在说这个过程当中,不是说有很多人包括执行的人,这个刽子手就是一个单纯杀人的人,我只是说人的感情没有那么简单。

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

当我们拼命的在说一个人要死的时候,为了让你慢慢回到一个公正的态度上来,你也不妨想想那个人假如说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会怎么想。所以这就回到另外一个事情上来,西安音乐学院的学生为药家鑫请愿的时候,很多社会上的人开始抵制,你们为他请愿,我以后都不招你们学生,我觉得这种态度对待他们太不公平了,他也有他的感情,他是在表达他的感情,我觉得这个时候人应该共情,应该去了解他们有什么样的想法,而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而不是单一的,只是爱恨,我觉得这是有问题的。另一方面每个人的审美也不一样,每一个人的情感也不一样。尽管我小时候虐待过动物,狗在恋爱的时候我们去打过,另外也撕过青蛙,很残忍,小时候是这么做过,但是我觉得人身上有一些人性的东西是可以慢慢唤醒的,我家里现在厨房里如果有一只蚂蚁,我不忍心把它踩死,我觉得非常不安。有的人不一样,前一阵我中学的老师和另外一个朋友一起请我吃饭,吃的时候端上了一杯蚂蚁,我说一只蚂蚁我都不愿意踩死,端上来了一杯蚂蚁让我吃,我觉得是罪恶,我没有吃。有的人说你对它有同情完全是一种伪善,我觉得除了我理性方面希望这个社会多一些理解,对人有一个全面的认识以外。另一方面我自己每个人个性也许有差异,如果有差异在表达的过程中,说一些悲悯的话,也不能说你就是伪善,你就是在装。汉语已经被败坏得很厉害了,装这个词,我是不愿意说那些词,我上网十几年基本上没有说过那些脏话,但是我们的汉语真的被糟蹋的一败涂地。

说到这个宽恕我举一个例子是德国母亲的例子,当时德国普方的一家在南京,被来自苏北的无业青年给杀了,德国的母亲知道了之后专门到这个南京来,了解到这个人是一个失业青年后来就做了一个决定,向法官求情说不要把这个人杀死。这是有两方面问题,的确德国是废除了死刑,很多西欧国家都废除了死刑,另一方面还有一个就是刑事和解。在中国最开始有刑事和解,但是那个刑事和解很简单只是那种自述案件,比如说谁诽谤了谁,要负刑事责任,后来说我们私下和解吧,后来德国也试着像法国和德国那样搞一些刑事和解。当然有一个原因,就是以受害人的意愿为中心,如果受害人一方不愿意和解你再愿意和解也不行,而不是法官说你们应该和解。从这个刑事和解上来说,从废除死刑方面来说,当时德国母亲她做出这个决定,的确对中国人来说他觉得很陌生,但实际上在德国,这不是一个非常新奇的事情,因为废除了死刑又有刑事和解制度,有两方面,本来这个老太太她就有悲悯的胸怀促成这种和解是有可能的。这种事情我们举例举了很多,是不是只有德国的老太太这样?也不是,我在凤凰卫视做节目的时候,他们播了一个中国的母亲梁建红她,是河北邯郸的母亲。几年前,他儿子被工友因为几百块钱的工资就杀掉了,她儿子在十几天之后就要结婚了,而且她未过门的儿媳妇还怀了身孕。她儿子死了之后,这个准新娘觉得孩子也没有必要留了就把孩子打掉了。这个母亲她内心的悲痛可想而知。实际上是少了几条命,家也没有了。但是她了解到几个细节,那个工友杀了他儿子捅了十几刀,杀的过程当中后来后悔了,打120来救他的儿子,这个老太说我的儿子已经死掉了,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救活我的儿子。后来她就跑到北京去求情,不要判这个杀人犯死刑,当场这个杀人犯就跪在这个老太太面前喊这个老太太妈妈,但是这个老太太很难接受他喊她妈妈,这个事件本身在法庭影响是非常大的。这是中国也许是最早一例对重型犯和死刑犯进行刑事和解最早的一例。在这个案子里头,其实最关键的也是这个老人她的态度,如果她不和解的话,那个人是要被判死刑的,这个过程实际上我们也可以注意到。回到前面药家鑫案子被符号化的问题,当所有的人认为药家鑫必须死掉的时候,只是简单的因为杀了张妙死掉吗?不是那么简单,它已经上升了,它变成了一个符号。在这个时候有的人说要么法律死,要么药家鑫死,在这个时候实际上这有一个变化,他可能是为大家的正义而死的。而这个时候假如张妙他们家人说我们愿意和解,这个时候一定有很多人会来骂张妙他们家人,认为他背叛了大家的正义。我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判断呢?这和前面那个李刚那个案子也是一样的,那个孩子的父亲最后接受了一些赔付,你可以说有很多不公正的事情,你可以说很无奈,但是他接受了你不能简单的说他背叛了大家,但是当时的确有一股民意,那个孩子的父亲背叛了大家,就再也不想帮他了,实际上这个判断我觉得也是有问题的。

刚才我前面说的梁建红那个案子,我当时在网上发微博的时候讲了五条意见,如果我被杀了,我希望那个杀我的人能够活下来。我当时好像说了一句很抒情的话,我说在她的生命里有我余生,有的人说你又在装,实际上你看那个梁建红她们家的命运就可以知道,包括德国的那个就可以知道,他活下来也在做另外一些东西。如果他体会你内心的一种宽恕和宽容,也许他会宽恕别人,他会把这种精神传下去。实际上在德国的那个案子里头,那些外国人在南京建立了一个专门就学的慈善项目,来帮助很多人,其实那一家人很惨四口全被杀了,他们没有简单的活在仇恨里,而是说我们是不是可以避免类似的悲剧再发生。我觉得我们可以期待有一些好的救济途径,我们不只是杀来杀去,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途径,我当时表达的是这样一些观点。

后来我看到有一些批评我的人里头说,仇恨是我们仅有的权利,我觉得这个完全是一种贫困,我们不能穷得最后只剩下仇恨了。因为时间的关系,我说说我为什么有那么多焦虑,我说现在中国有太多的杀戮,太多的不宽容,太多的愤恨,太多的怨气,我承认在这个转型的过程中,在政府不断和社会有冲突的过程中的确积累了很多民怨,但是我总是有信心,中国这页迟早会翻过去,转型期政府都承认会翻过去。你看新浪的微博都是测试,所有的微博都是测试,他也承认我们是转型期都在测试。我认为现在这种不好的状况会翻过去,而且我们看世界各国的历史,也是在不断地翻,我们假想中国翻过去那一页,就像南非翻过去那一页我们会怎么办,对那些在我们生活中曾经做过恶的人我们到底抱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是对他们彻底清算吗?是不断地把这个仇恨加大,让这个社会再崩溃吗,族群冲突,让这个社会崩溃吗?如果不是这样,像那个曼德拉说,我们不希望刚刚转型的南非又倒在一片废墟里头。如果我们不希望那样,不想看到那样,我们现在要做什么,我还是想强调这一点,我确认我们一定会翻过那个不好的一页,到达我们想要的彼岸,我们对未来做一些打算和准备的时候,我们要做一个什么样的准备,其实我觉得关于宽恕和宽容的培养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而不是简单的为了一个正义我们杀杀杀,最后那个结果是什么?只要你有情绪的人,只要你有力量的人,你都可以来定义你的正义,但是这个事并没有底线。

宽恕将会提供另一种出路

我们可能什么东西也终止不了,所以说在这个情况底下我说我们要不断地培育一个事情。我觉得我们这个时代为什么像南非那个废除种族之前的时代,像曼德拉还没有当总统那个时代,德克勒克没有说和解的时代,我带来一本书叫做《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我在几年前看到里面的章节的时候,就觉得和我们这个时代非常像,就是一个躲猫猫的时代。这里面记录那些在警察局非正常死亡的人,当局记录说他们有的是洗澡自杀了,有的是跳窗户自杀等等这些可以让白人相信,但是却无法让黑人相信。这个和我们太相似了,这个不就是一个躲猫猫的时代吗?但是我强调一下,我还是坚信这个时代会翻过去的。

后来南非转型过去的时候,图图大主教他在一本书当中这样讲到,他说我这个期盼已久的时代终于到来了,在投票的时候,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天空变得更蓝更美了,如同脱胎换骨,我自己也脱胎换骨,简直就像做梦一样,我真的怕梦会醒,再回到那个种族隔离的时代中。他希望这种美好会继续下去,他做出了很多努力,所以图图大教主他是拿了诺贝尔奖,后来德克勒克因为他释放了曼德拉拿了诺贝尔和平奖,曼德拉也拿了和平奖,他们促成了那个民族的和解。没有促成和解也就是在同一年在卢旺达发生的事儿是种族大屠杀,他们是因为贫穷互相杀戮吗?他们是因为仇恨造成了这个悲剧,我们在未来要培养这种宽恕,一定要有这么一个伏笔,有一点要唤起你宽容的东西。这个图图大教主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图图大主教没有这样一个种族的隔阂,因为这个奖项也是西方人颁给他的,他在反对白人和黑人之间的隔离方面做了非常多的努力,他反对白人的时候也不隐瞒。我这里举一个他批评西方经典的例子,就是批评殖民地的,他1982年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时候说的一段话:"白人传教士刚到非洲的时候,是他们手里有《圣经》,我们手里有土地,白人传教士说让我们祈祷吧,于是我们闭目祈祷,但是我们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情况颠倒了,我们手里有了《圣经》,他们手里有了土地。"他不是什么都支持西方,他也会批评,只是抱持着一个比较独立的态度。所以我为什么要谈这个南非的和解,的确和我们这个时代本身非常非常像,包括我们对文革本身的理解,因为没有一个宽恕,所以很多人不愿意承认他当年到底做过什么恶,那些负资产永远不会变成一个可以让我们吸收经验的一个东西,这是一个。

另外对于将来,如果你愿意承认宽恕本身也许再提供一种出路的话,你可以理解为什么这个社会培养这种精神,它可能对一些当局的人来说,他是可以想到将来不会那么糟糕,也许还有一些出路。

说最后一句话,时间有限。我有一个朋友,在上大学的时候,他过得非常不好,他给我写一封信,我在前几天因为想整理他的一些东西,在这个信里他这么说,他说我每天都忙忙碌碌特别辛苦,每天都忙于耕耘,但是我发现我没有播种。我想其实有的人说你是不是在很超前的讲中国的一些问题,我想说的也是这么一句话,但是我想说我只是在为我们的未来播种而已,谢谢大家。

201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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