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波:摇滚精神与我们的时代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418 次 更新时间:2008-12-11 1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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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波  

主讲人:杨波(当代著名乐评人、独立音乐策划人、原《音乐天堂》杂志执行主编)

【主持人邱大立】大家好!今天的主讲嘉宾,也是长期在广州工作过的,98年他就来到广州工作,在音乐天堂杂志社主编了几本杂志,包括《朋克时代》、《自由音乐》等等,几年前他离开广东去了外地,今年他又回到广州。我也是在多年前就认识他,他叫杨波,不知道大家对他熟不熟悉?我记得在接近十年前,我们在广州一起听音乐的时候,我们都是听国外的摇滚乐、实验音乐之类的,后来到了这个世纪初,我们就喜欢听爵士乐,本来今天杨波也希望做一个爵士乐的专题,但是可能组织方担心这个题材会更加的冷僻,所以还是从我们最初听音乐的方向开始吧。现在我们就有请杨波吧。

【杨波】大家好,我是杨波。今天我讲的这个题,其实也不是我自己选择的,可能因为我十几年来一直做跟摇滚音乐有关的工作,写一些关于摇滚乐的文章,以及做了几本杂志,所以主办方觉得我做这个题更恰当一点,那么我就试着讲一下,不合适的地方希望大家指出来。

主题是“摇滚精神与我们这个时代”。我想既然是讲我们,又是我们这个时代,就不要扯太远,就不讲太多国外的东西,就讲中国的摇滚乐,跟我们这个时代有什么关系。

摇滚乐在中国的处境

摇滚乐在欧美、在西方有超过半个世纪的历史,去年如果大家关注报纸的话,会知道很多地方在风风火火庆祝中国摇滚二十周年的生日。但是实际上摇滚这个词,在普遍意义上为中国人所知,也就十五年左右。这个二十年的生日,是以崔健出第一张唱片作为时间的界定点,但是实际上对于中国老百姓来说,摇滚乐根本就没有二十年。摇滚乐在西方半个世纪以来,一直是欧美最主流的音乐,那么在中国呢,它一直都没有主流过。

在很多人的眼里,摇滚乐就是一帮人在乱吼乱叫,一帮精力过剩的小流氓不停的乱吠,抱怨和牢骚,这是在普遍大众眼里摇滚乐的概念。其实这样讲,某种角度来看也没有错,中国有一个很重要的摇滚人叫左小祖咒,他曾经出过一本书《狂犬吠墓》,也自称自己是一条老狗,曾经写过一首歌,有一句歌词是“有一只狗,用忧郁的眼光在寻找他走失的主人”。他第一张唱片《走失的主人》里就用了唐代仕女图那一张画,然后把仕女牵着的那一条卷毛狗的脑袋换成了自己的头。总之,这种自嘲也好,反讽也好,摇滚乐在中国的处境一直就不好,并且越来越不好,它就是一个野孩子,没有爹疼也没有娘养,自生了,然后苦苦坚持着,幸好现在还没有自灭。为什么会这样?今天我就试图能够理出一条线索,关于摇滚乐在中国的处境,以及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早期摇滚乐迷获得摇滚乐的渠道狭窄

首先我们从乐迷的层面来看,因为中国的摇滚乐手还有做与摇滚相关事情的人,全都是从乐迷出来的。中国真正意义上铁杆的乐迷,我个人认为狭义上讲是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末出生的这一代人,因为在他们的少年期和青春期,正好中国那时开放的幅度大了一点,摇滚乐进来了,在那一代人里我听说过的,就是说他们喜欢上摇滚乐,一般有这样的一个方式、这样的一个过程。

首先就是听到港台流行音乐里一些和摇滚相关的东西,或者偏摇滚乐的东西,比如说罗大佑、BEYOND、达明一派,甚至是一些唱歌声音比较高、音乐比较吵的一些音乐人,比如说赵传、高明骏等等。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崔健,再通过一些其他的方式,搞到一些国外的摇滚乐唱片来听。

我记得我大概是1992年左右开始听国外摇滚的,当时根本买不到这方面的任何录音资料,都是通过朋友的朋友,这些朋友再通过他们的一些老外,譬如来中国的留学生,或一些讲师,从那里搞到一些磁带。我记得我第一次听到国外经典唱片磁带,可能是翻录过四到五遍的,来自于我一个朋友的哥哥,我朋友的哥哥在中央美院上学,他通过自己的德国导师拿到一批带子,因翻录了好几次,我听到的带子的音质非常差,但是我们听了还是非常激动。

接着中国出现了打口CD、打口磁带,其实这个东西就是从国外——当时以美国为主——他们向中国用集装箱装着卖过来的废塑料,买到这些废塑料的人挑出还能听的,拿出来当唱片卖。按照市场规矩来说,唱片工业里一张CD比如说出版20万张,卖到15万张时已卖了足够长的时间,已经达到市场饱和了,这5万张就没有必要再去占柜台面积,所以就要把这些碟处理掉,有各种各样的处理方法,有的是拿电锯在CD或者磁带上打一个口,破坏掉这张CD。还有的就是干脆用压路车去压,那么这些废了的塑料就运到中国,再被人们拿出来当CD卖。打口CD和打口磁带迄今为止仍然是多数摇滚乐迷或者爵士乐迷,或者西方各种音乐,甚至包括古典音乐和歌剧这些乐迷获得音像资料一个最重要的渠道,所以刚才主持人邱大立先生就称我们这一代为“打口一代”。

而且最早的一批摇滚乐手,包括做摇滚乐有关工作的人,不少人有过卖打口碟或者打口磁带的经历,比如我就有过,大立则卖了10年。那时候想听到唱片是非常非常难的,但是有非常强烈的欲望想找到这些唱片,我曾经有过一个经历,好过次,为了找到一些唱片,因为打口碟、打口带,在我居住的太原市是很难买到的。所以为了搞到一些唱片,我可以攒钱坐火车,跑去天津、北京,我最远曾经来过广州,试图能够找到一些唱片。现在回想起来,为什么这么想听到那些东西呢,就是因为觉得那些东西能够带给我们一种非常新鲜的力量,让你激动不安、它刺激年轻人的灵魂,就象一个男孩长大了,第一次感觉到对女性身体的冲动一样,就是那种感觉。崔健有一句歌词,“就像18岁的时候,给你一个姑娘”,当然现在不是过去的时代,现在的孩子十四五岁就有姑娘了。

发展到今天,通过网络音乐资料的获得是非常非常简便的,比如说BT、Soulseek等等,这个世界上只要有录音的一切声音,都可以通过网络得到,就好象东西多了我们就不珍惜了,或者我觉得也是因为时代的改变,人们再也很难找到我们当初的那种冲动。

我觉得这种文化上的刺激,特别是在一个人年轻的时候,这种启蒙性的东西,对一生造成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就像你突然感觉到音乐、艺术、书本、文化上的一些东西,它有力量,可以改写你的人生,让你狂喜、狂怒,令人充满感激,获得重新审视这个世界的一个崭新视角。摇滚乐确实是属于青年人、属于青年文化的一部分,它因为年轻可能会显得幼稚、因为直接可能显得有粗糙,它的单纯有可能导致偏激。我已经三十多岁了,有时候去听年轻时候听的那些东西,已经很难造成我以前那种激动了,于是听的越来越少。但是我明白,摇滚乐所代表的那种独立的、对抗性的、一点也不含糊的表达权利,永远是让我心动、永远鼓励我的东西。那时候的人,听摇滚的或者是玩摇滚的,在今天,其中不少就像美国六十年代的嬉皮变成了雅皮、七十年代的无产朋克现在变成了保守的有产阶级,但是他们身上永远都会留下这一块启蒙的胎记。

是95年还是哪一年,高考作文以“窗户打开了,新鲜空气进来了,同时又有苍蝇飞进来”,以这样一个题让大家做作文。意思很简单,指的是我们国门打开了,开放了,进来了一些好的东西,也进来了一些不好的东西。我觉得这种判断里,到今天为止,摇滚乐还是混进来的苍蝇,所谓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它的一部分。因为我们的开放是有选择的开放,就像我们的自由是以不干涉他人的自由为前提的,那么怎么界定他人、他人是谁,以及他人的自由、他人的自由是什么,这个权力并不属于渴望自由的绝大多数人。

事实上是这样的,摇滚乐本身所携带的一些反叛的东西,以及对一些敏感话题,比如说政治、性、死亡、暴力等等,这些方面的一些坦言,从十几年前到今天,它都一直没有获得我们权力机构的许可。在上个月我的一个朋友给北京一份大报写了一篇文章,大标题里有“摇滚乐”三个字,还是被刷了下来,就是说文章里可以有限出现摇滚乐这三个字,但是标题里还是不允许出现。崔健混了这么多年,大家也没有机会在春节联欢晚会上见到他,也是这个道理。

摇滚乐不能获得最基本的生存基础

在中国,摇滚乐不能获得最基本的生存基础,它也没有传播渠道,所有的乐手、独立乐手都生活得非常辛苦,他们不少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没有地方住,就和一个流浪汉一样,过着最底层的生活,也没有演出场地,他们获得演出的报酬也是非常少。

前几天来广州演出的盲人民谣歌手周云蓬跟我讲,他在北京的时候,因为他家住的比较远,住在郊区,酒吧每次演出只给他三百块钱,他演出完已经很晚了,也没有公车和地铁了,所以他只好打车回去,打车回去就要一百多,他的这点收入跟他的劳动是不成正比的。

二十年的中国摇滚没有获得来自上层的,甚至也没有获得来自大众的支持,它仅仅是靠青年人的一种冲动、激情撑住了这二十年,是在各种势力的威逼和围剿下艰难地存在下来。而我刚才提到的那些人,多数今年也三十多岁了,人大了总是要考虑一些实际的问题,买房子、结婚、生孩子,价值观慢慢变得温和。

摇滚乐里有一些歌词是非常经典的,不知道大家听说过没有?比如说“不要相信一个超过三十岁的人”,比如说“让我在我变成我爸爸之前死去”,那么现在这些歌词对于这些人来说已经是一种反讽了,其实这些人里的多数,要不然就变态了自己,要不然就变卖了自己,有的疲惫不堪喝酒度日,有的就改唱流行歌,或者给一些流行的大牌做乐手。因为物质生活毕竟是一个非常严酷的东西,就像祖咒有一句歌词,“兄弟,你告诉我的致富方法可不行”,没有人想一直穷着。庆幸的是,一会儿我给大家听的一些摇滚音乐家,他们中的多数还在坚持着自己的理想。

摇滚乐在中国得不到体制和民众的支持

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层面去考虑,就是做一个比较,摇滚乐和交响乐的比较。他们同时都是舶来品,很多人说摇滚乐不适合中国人的审美,因为太闹、太反叛了,中国的价值传统是中庸的、温和的,我觉得这个说法站不住脚,因为交响乐对中国来说也没有一个很好的传统,审美传统、审美惯性也没有,但是交响乐作为纯音乐来说,在政治上不存在任何风险,没有任何的壁垒,所以就会得到政府的支持。现在每一个城市,甚至一些中级城市都在纷纷兴建大剧院和歌剧院,每一个城市基本上都有自己的交响乐团、歌剧团,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例子。

大家可能还会想到跟摇滚乐有一点类似的,就是现在风生水起的独立电影,独立电影在中国大家去看看票房就知道很惨,获得审批的权利也是要过五关斩六将,剪来剪去,拆来拆去,它在中国的处境也没好到哪去。它的荣誉并不是在中国获得,而是在国外获得的。比如贾樟柯,一天到晚在国外领奖,大家都知道的。但是,中国电影在国外可以获得的青睐和荣誉,中国的摇滚乐很难得到,这是跟方式相关的,因为在电影里有画面和故事,老外可以看到我们有中国特色的场面和中国特色的一些故事。但是摇滚乐不同,摇滚乐唱的是中国话,而且中国摇滚乐音乐层面的每一个细节,全部是从国外拷贝过来的。

摇滚乐是一个纯粹的舶来品,它在西方有五十年的历史,那么在中国这二十年里,我们消化人家五十年的东西,而且现在在国外摇滚乐已经分的非常细了,各种各样的流派、各种各样的风格,它的器乐操作、编曲模式等等,在中国现在的影响还不够广,我们照猫画狗还没有学好,就像我们没有办法去赞赏来自乌克兰的一支京剧团,同样中国摇滚乐在国外,是很难得到认同的。崔健可能是一个特例,可能因为他是第一个,而且因为他的影响力、政治性,曾经获得过一段时间西方媒体的关注,却绝非因为他的音乐本身。现在也有一些国内乐队会到国外演出,但是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力。但这并没有关系,我不相信贾樟柯拍电影就是为了给老外看,为了拿奖的,同样,中国的摇滚乐也是唱给中国人的听的,只不过,它们都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得不到体制和民众的支持罢了。

摇滚乐不会坐以待毙

无论怎么样,我觉得摇滚乐它不会坐以待毙,不会自生自灭,只要我们的青年人身体里还有分泌荷尔蒙的本能,那么摇滚乐,或者说它代表的这种精神,在不同的时代都会以不同的面目和方式体现出来。既然“苍蝇”已经飞进来了,而且苍蝇又生了一窝又一窝的小苍蝇,想全部赶出去,一一拍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一会儿我给大家播放的一些歌曲,可能会显得有一些偏激,其实和所有音乐一样,摇滚乐是一种自我个体的表述,而不是谁要去教育谁,它的偏激、狂妄等等元素,或许会激怒听者、激怒你,于是你们就认为它很偏激、很狂妄,认为它很扯淡,这些都没有问题,但是你要留给他们歌唱的权利,就像它不会干涉你们判断它的权利一样,这才是自由和权利应该具备的一种常态。中国从建国到文革,我们听了很多革命歌曲、政治歌曲,它反而是站在上述常态的背面,不让你唱你想唱的,同时你必须服从和支持他们唱的。关于音乐的审美,以及对各种艺术的审美,你不喜欢至少可以不去理会,对音乐来说就是,不喜欢听就不要去听,没有人逼你听、也没有人逼你去唱,你为何还要不让别人听,不让别人唱呢?

中国摇滚乐手机其代表作赏析

在播放歌曲之前,我会一一把这些人做一个介绍,另外把歌词的提要给大家念一下。今天我不会去讲崔健、唐朝、黑豹这些大牌,因为摇滚乐的本质,比如说诚实、反叛、年轻、底层等等,这些特色在这些大牌中已基本丧失掉了。我选的这些乐队或音乐人,是在近十年内有代表性的影响力的,其中一些可能是大家听说过的。

我第一个给大家听的就是左小祖咒的歌,刚才我已经介绍过他一些情况了,他今年30多岁,苏北人,以前当过兵,在军队里是做医务工作的。他复员之后在上海卖打口碟,他觉得这些音乐对他是有影响的,后来从上海搬去北京,他现在已经成为中国目前最有影响力、最具代表性的独立摇滚歌手。

他到现在为止已经出过五张专辑,上上一张专辑是他最好听的一张专辑,这是从旋律来说的,叫《我不能悲伤的坐在你身旁》,这张专辑当时卖出一个天价,在中国过去没有这个事,流行唱片不会卖到这个价,它卖150块钱一张,只做两千张来卖。他就是说,反正喜欢听他歌的人一定会买,也不在乎这个钱,他说不喜欢听的也不要买了。

现在放的就是他第一张唱片,《走失的主人》。这首歌的名字叫《正宗》。

(播放《正宗》) (略)

里面有四句歌词是这样写的,“坚信他人是强盗,你却是靠抢劫起家的本领;坚信他人是躲在庙里给关云长烧香,而你是一个宗教骗子;坚信他人剽窃了捐献灾区的血,你是个艺术骗子;坚信他人是刺杀艾青的凶手,你就是杀死他的被子。祖先,把火烧旺,被子骗子骗子被子,被子是骗子。”

大家刚才听了祖咒的歌,他一直被人垢病说他歌写的很好,旋律也写的很好,但是他的嗓音、他的演唱很多人受不了,也有人开玩笑的说,可能这个世界上唱诅咒的歌,最难听的就是他,谁都比他唱的好。但是他一直在坚持自己在唱,他的嗓音里有他自己才有的味道,这种味道跟他的音乐是最合拍的。他最近的一首歌叫《我不能悲伤的坐在你身旁》,风格已经和早期不一样了,很注重旋律,唱的也温情了很多。我先给大家念一下歌词。

“那杆枪被你扔了,我也没有说我用不上那玩意儿,我需要它去杀某个人,在昨天,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当我推开那扇门,想看看永恒荣光的状景,那没有他们说的实用阶梯,然而我,又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那把吉他你拿回来了,你也没有说我用不上那玩意儿,我需要它来歌唱,在今天,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

(播放《我不能悲伤的坐在你身旁》)(略)

祖咒计划在出新专辑,他的下一张专辑会在春节左右出版。他创作但未出版的歌曲,加起来够十张唱片用的,他告诉我计划中有一张要出的专辑名字叫《抱怨解决不了》。他可能是觉得自己从年轻到现在,一把年纪了,然后现在有女儿、有老婆,他说,我们已经过了抱怨的年纪,他知道抱怨解决不了,因为谁也不能悲伤的坐在谁身旁。所以现在要做事情,他正是这样一直做着,令人敬佩。

祖咒的歌词都是这种比较埋起来的,表现主义象征性很强的一些歌词,他里面所反映的一些东西,我们可以随便去想象,可能代表这个,也可能代表那个。但是也有一些音乐家,他的歌词就是非常的直接。比如下面我给大家介绍的一个乐队,叫“舌头”,舌头最早是6个小伙子,九十年代初从新疆先来到广州,然后去到北京,从风格是硬核音乐,从美国八十年代开始发展起来的,从朋克音乐进化过来的,他们是讲究很重的节奏,演唱的时候铿锵有力。

他们第一张唱片是《小鸡出壳了》,里面的最后一首歌《贼船》,《贼船》的歌词是这样的,“地球是一条贼船,你就是冷血的船长;方向是一条贼船,你就是伟大的舵手;行为是一条贼船,你就是迷惑的双桨;疯狂是一条贼船,你就是邪恶的水手。贼船贼船上去容易,贼船贼船下来太难,赶快赶快上船上船,希望你也有去无还。传统是一条贼船,你就是被动的铁锚;平等是一条贼船,你就是沉默的旗语;正义是一条贼船,你就是下沉的浮力;自由是一条贼船,你就是拿错的鞭子。”

(播放《贼船》)(略)

舌头乐队的经历就代表了很多去北京做乐队的一些外地孩子的普遍经历,大家知道,现在逼上梁山的农民一个也看不着,但是逼去北京的文艺青年一批又一批,北京和上海、广州都不一样,确实是那里有一些圈子,包括有一些聚居地,比如说祖咒最早居住在北京东村,东村就是北京东面郊区的一个小村子,纽约有东村、巴黎有东村,所以他们称自己住的地方叫东村。除了音乐家之外,那里还住了很多画家,包括一些行为艺术家,他们现在都已经很有名了,其中一个都有钱到在曼哈顿买了房子。包括北京像是树村、圆明园那一块,很多这样的音乐家,他们最终因为没有办法维持生存,他们也不愿意去工作,他们就希望能够通过音乐养活自己,但是音乐又养活不了他们,包括没有唱片公司愿意跟他们签,如果签的话就要求他们改动歌词,可是他们又不愿意在这个方面妥协。现在中国是有一些出摇滚的唱片公司,就是说比如说摩登天空,出的多数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很多很好的乐队就是因为没有办法妥协,一个一个因为没有办法出唱片、没有演出机会,慢慢的散掉,或者慢慢不见了踪影,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

可能前面放的这几首歌都是相对比较暴力一点的,也显得气氛比较沉重,其实也有一些很好玩的乐队,我现在想给大家介绍的这个乐队叫“顶楼的马戏团”,是上海这几年非常有名的乐队。他们的名字,大家可能会想跟上海有关,因为上海不是有很多阁楼嘛,所以有人叫他们是“阁楼上的马戏团”,但实际上这个乐队的名字和上海没有任何关系,是来自卡夫卡的一个短篇小说。

这个乐队是可以作为上海标志性的乐队,也很具备上海的气质。比如说他们不会像北京的一些乐队一样,北京圈子有一句话“死磕”,意思是说不管怎么样我就是玩音乐,我不考虑我的生存,我可以吃的很差,我可以晚上睡街边,但是我不放弃我这种生活方式。但是顶楼马戏团这个乐队的成员所有人都有工作,甚至他们乐队的灵魂人物、主唱陆晨,他还是国家公务员,但是这个人白天是羊,晚上就变成狼。这个乐队在台上会全裸演出,这在中国摇滚史上可能为数不多。他们的歌曲很多都是用上海话演唱的,他们有一首歌《你上海了我,却一笑而过》,把伤害改成上海,然后说我们上海是最棒的、永远爱你美丽的上海、生要做上海人死要做上海鬼。他们所有的歌词,里面所强调的意思、以及里面的嘻笑怒骂背后,可能真的是一种,怎么讲呢,就像前几天我跟陆晨聊天,他说他看了《色戒》不错,我问为什么不错,他说我觉得做特务不错,我说怎么不错,他说我要做一个生活中的特务。

这是他们很有趣的一首歌《婚姻法》,收在他们第二张专辑《最低级的小市民趣味》里。歌词比较长,我念一部分。“为什么我一定要讨老婆,为什么我只能讨一个老婆,为什么我不能讨两个以上的老婆,请你告诉我,请你一定要告诉我。为什么一定是一夫一妻制,为什么不能是一夫多妻制,为什么不能是一妻多夫制,为什么不能是共夫共妻制,请你告诉我,请你一定要告诉我。”

(播放《婚姻法》)(略)

我跟陆晨比较熟,跟他也聊过很多,他们也不希望像我前面说的舌头那样特别准确去做某种看似坚定的那那种东西,其实他们觉得自己的这种音乐态度,就是一个随便吧的态度。你看这个人,他会全裸演出,会唱这样的歌曲,其实在生活里也是很严谨的,很喜欢严肃艺术的一个人,然后他家里有很多古典音乐唱片,包括歌剧,他自己也看一些哲学方面的书。但是在生活里,他就是这样的,他就觉得一切就是三个字,“随便吧”,无论什么时候人都要特别开心,如果不开心的话就大喊一声“Rock&Roll”,就会觉得一下子乐起来了。

在国内以这种态度做音乐的人,其实也是有很多的,我觉得可能就是一种随风逝去的感觉,快活的特务心里面还是很凄凉的。很难在目前这个时代、这样的一个背景,经济在发展,客观生存的压力越来越大,自己的年纪也在变大,于是觉得没有什么准确的东西,没有什么值得去坚定的东西。这一点还体现在一些音乐的操作方式上,比如我刚才说的,国外的摇滚乐慢慢分出一些细节的风格、流派,一些走到极端,非常极端的东西也有,纯粹从声音的实验上、音乐的实验上,给你造成一种审美上的刺激,甚至有一些完全是抛开了音乐的。常规的我们去说一首歌必须要有旋律、得有节奏,其实在西方,从新古典革命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被解构完毕了,这些东西在摇滚乐上的体现,加上了很多非学院派的,是身体性的、年轻的、荷尔蒙式的元素。

接下来我介绍的这个乐队的名字叫“虐待护士”,也是上海的一个乐队,核心人物名字叫操俊军,他也和上海其他多数乐队成员一样,和陆晨也是一样,是有工作的,他的工作是上海静安体育馆的一个文员。操俊军这个人非常内向,但是在台上他会表现的非常狂暴,他一直喜欢的音乐就是纯噪音器乐操作,后来又喜欢不是通过电脑、不是通过纯电子的方式,而是通过效果块,就是能够把声音变成另外一种声音,加强、加弱或者变调的一种音响仪器,输入可以是任何东西,可以是器乐,也可以是非器乐,大家可能会觉得这是比较极端的东西吧。

我这里放这样的歌曲给大家听,我就是想告诉大家,现在在中国有年轻人玩这样的东西。实际上,操俊军他还有一个记录,他是中国现在在国外出唱片最多的人,已经出版了几百张,这是很惊人的。现在整个全世界玩这种极端音乐的人比较少,都是一个一个小圈子,比如美国一个城市也就两三个,最后他们必须要有一些发行渠道、要有一些交流的平台,小圈子变成大圈子,通过网络互相联系。在国外有很多小的独立唱片公司会出版这些唱片,操俊军就是在日本、美国等独立唱片公司出版的这些唱片。

现在这首歌名叫《人类行为》,是没有效果块的,全器乐,电吉他、鼓和人声。这个“虐待护士”乐队请来日本的一个做这方面音乐的女歌手,应该说人声艺术家吧,这部曲子只有五分钟,但里面有五十多首歌,每一首歌都很短。刚刚开始他们是教这个日本的女生让她说中国话,说一小段,随后音乐开始,我不会放太长时间,大家只要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

(播放“Human Behaviour”)(略)

从器乐方式上,中国摇滚乐的发展很难理出一个脉络,摇滚乐刚刚进入中国时,当时在西方最流行、最主流的就是重金属音乐,所以那时中国出了黑豹、零点、唐朝等等。那时对中国摇滚乐普及最厉害的一件事,就是西方涅磐乐队主唱科本自杀,而这个事情所引发的,我觉得从整个对摇滚乐的认识上,或者是价值观判断上,可能在刚刚开始就显得有一些悲观了,当然这跟中国本身的文化处境是相关的。另外在音乐风格上,它是硬核音乐在美国西部,西雅图地下的一种变形,类似披头士那样的音乐,把披头士的东西,背景音乐变大,附歌的部分由唱变成吼,基本上就是这样了,大家可以这样理解。当时这样的风潮,对很多人造成了影响,包括刚才大家听到的盘古,甚至早期的祖咒,这里给大家听一首“苍蝇”乐队的歌,也是北京比较早的。这个乐队的核心人物是丰江舟,他本身是画家,一直在画油画。从刚刚开始的摇滚乐到后面开始玩电子实验,到后面放弃,现在他也不做音乐了,是做平面设计,生活的很好。他早期的这首歌《是枪还是子弹》,给人感觉完全是谈论性的东西,但是实际上还有很多暗示,“是枪还是子弹、是目的还是手段”。

(播放《是枪还是子弹》)(略)

这首歌也比较吵,下面我给大家介绍一个比较安静的音乐人,这个音乐人名字叫欢庆,是成都人,他曾经成立过一个乐队“另外两个同志”,这个乐队现在也是名存实亡,他个人从成都搬到了大理居住。中国摇滚乐居住的路线,画一张图的话,绝大多数人都呆在北京,在中国其他城市也零散有一些,但是没有很集中,影响力方面来说也是以北京为中心。现在回过头来看,能够一直不去北京一直呆在自己的地方,或者除了北京其他城市的音乐人,可能最有名的一个例子,我想应该也是成都的王磊,大家也知道,他在广州呆了很久。再接着就是欢庆了,欢庆他以前的演出会结合一些表演,比如他唱歌会用一只脚跳,然后另一只脚一直不放下来。他喜欢用一些非器乐的东西做乐器,我也是在他那里见到才知道的,比如说过去的剃头挑子有两个铁片,夹的很紧,用一根铁棍伸进去,使劲一滑就会出来一个声音,诸如此类,都会被欢庆拿来做乐器。

可能因为他父亲对他的影响,欢庆对民间音乐一直有很浓厚的兴趣,他本身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他本身也不愿意和这个圈子混太多,所以就移居去了大理,在大理感觉他是过隐居一样的生活,但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我觉得他干了一件非常值得尊重的事情,在中国做这样事的人并不多。中国民间音乐已经基本上失去了生存的土壤,有很多已经失传了,现在没有什么人刻意保护这些东西,特别是一些偏远的少数民族地区,留下来的民间音乐是越来越少了。我曾经去过云南的一些很偏远的寨子,你会看到这些寨子里的小姑娘,头上还是戴着少数民族的头饰,但是身上穿着印着周杰伦的短袖,你会感觉到文化的侵略和兼并的速度多么惊人。现在既然没有人愿意去把这些东西留下,欢庆去做这样的事情,他在云南、在大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拿上自己廉价的野外录音器材,他去大凉山,去录当地少数民族流传下来的一些东西。

欢庆他自己本身也是一个手艺人,他生活在大理,没有什么经济收入,他就做一些民间乐器,他做的最好就是口弦,铜皮或者木片,很小的,然后把它放在嘴上,用手去拨,会出现不同的声音。口弦实际上是一个很传统、很民间的器乐,在全世界的分布是非常广的,全世界各地都有,在中国也有很多种。欢庆曾用口弦做了一张唱片,这个唱片的名字非常简单,《一块铜皮》,里面有一首歌很好听的,《月城月色》。

(播放《月城月色》)(略)

我曾经去过欢庆在大理住的房子,是租了当地一个村民的房子,这个房子分成三进,在前院有几棵很大的石榴树,我去的那个季节正好开满了花。屋后面种了很多向日葵,还有很大的野柿子树,这样的房子在当地一个月只要三百块钱。有很多朋友去了大理,都羡慕他的这种生活,说真想过这种日子,他就跟大家讲,其实很多人都想来,但是很多人来了以后不久就走了。可能他的原话就是说,你要真的什么都放下了,才可以到这边来。他当时是这么讲的,他剃了一个光头,感觉是像一个和尚一样。结果没有想到,过了两年他不但结婚,而且也生了一个女儿,他还住在大理那边。

我觉得欢庆也算是一个民谣歌手,但是摇滚,我今天讲的可能是基于摇滚乐,除了操作方式、音乐方式之外的一种态度,一种青年人的审美或者说一种生活观。现在我还要补充几个中国很好的民谣乐队。大陆有一个乐队“野孩子”,甘肃来的一个乐队,也是在北京演奏民谣,他们可以说是中国现在最具影响力的民谣乐团之一,特别是近几年,他们真正录音室录唱片只出过一张,后来因为乐队的一个核心人物小索因病去世了,现在每年在小索忌辰那一天北京一些乐手都会自发举行他的一个纪念会。这个乐队的乐手也有去其他的乐队做,但是留下的唯一一张唱片和两张现场录音,真的是百听不厌。比如说像 “顶楼的马戏团”,每次喝酒喝到醉以后,很高兴,就会把整个野孩子的唱片从头到尾背唱一遍,很动情。

现在大家听他们很简单的一首歌,《早知道》,就是两句歌词,歌词是“早知道黄河的水呀干了,修他妈的那个铁桥了是做啥呀呢,早知道尕妹妹的心呀变了,谈他妈的那个恋爱了是做啥呀呢”。

(播放《早知道》)(略)

下一个给大家介绍的小河的这个人,前段时间还来广州演出过,不知道有没有人去看过?小河是一个歌手,同时吉他也弹的非常好,他是河北人,至少从北京摇滚乐坛来看,他在演唱以及对音乐的感悟上是相对最前卫的一个人,他的即兴是非常厉害的,同时他自己呆过的乐队也非常多,最早曾经在“木推瓜”乐队呆过,我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有一个乐队,叫美好药店,当时这个木推瓜只写出五首歌,我非常喜欢其中一首歌,这首歌的名字叫《钢铁是怎样没有炼成的》,歌词是“革命汹涌得像波浪,狂风刮到鼻子上,我们闻着口号打倒了他,结果嗅错了方向。我们红得像砖墙,赤血浸到鼻子上,我们嚎叫着热爱你啊,跄跄跄跄跄,呛够了呛,我们新鲜得像嫩芽,教育烂到了鼻子上,我们懵懂的顺奸了你,结果哭都没有力量,铁渣的时代呀,钢钢钢钢钢,钢铁是怎样没有炼成的。”

(播放《钢铁是怎样没有炼成的》)(略)

在最后,我一定要介绍一下和广州关系最大的一个摇滚音乐家,他的名字就叫王磊。其实王磊音乐的变化,音乐种类的变化,也表达了他本身心态的变化。他刚刚开始做的《冷》这样的歌,其实他还是一个抒情高手,特别是他有一些关于爱情的歌曲,都是写的很浪漫、很优雅,有很多小细节的。他是一个非常非常DIY的人,自己做录音室、自己录唱片、自己出唱片、自己开酒吧,自己演出等等,随着时间的变化,他从唱摇滚到做一些电子方面的东西,再到现在玩Dub。Dub简单来说,就是一种特殊的牙买加风格的音乐,叫雷鬼乐,它的一个电子化、酒吧化的变形,雷鬼有一个比较固定的节奏,在贝司鼓的基础上加入各种即兴。在即兴层面来说,他不是特别困难的一种音乐类型,它多带一些迷幻的味道,乐手能够玩得非常HIGH。

现在去听王磊最早的一首歌吧,《冷》,可能也有朋友听过。王磊年轻时是在川剧学校学习过,本身有川剧的唱功,在这首歌里就运用了一些川剧的声音表现元素。

《播放《冷》)(略)

今天准备的歌曲基本上都已经放完了,不知道大家对这些歌有什么想法,或者是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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