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星:德政合一与布衣教王侯
孔子以前的尧、舜、禹、汤、文、武、周公都是古代圣王,是德与政合一的的典范。孔孟传承先王之道,追求德政合一,奠定了儒家“德政合一”的思想传统。这一传统在近代以来面临西方文化的冲击,遭到了人们的普遍质疑和批评,或认为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的理想,或认为是泛道德主义,或认为道德与不可能“合一”,甚至很多人一提到道德治国,都认为是愚酸腐败,原因何在?
段正元认为:“当兹圣学衰微,人并不知道德为何物,相欺以智谋,相逞以诈力,相竞以利权,相尚以皮毛,相趋以党派,几若惟此始能立于世界之中。有谈道德者,目为迂酸;有行道德者,斥为腐败。又若吾中国之贫弱,皆此辈有以酿成之也。实不知吾中国所以不亡者,皆此道德有以维持之。”
近代以来,儒学衰微,中国文化受到西方文化的冲击,为智谋诈力、实用功利是尚,人们不明白数千年中华文明的根本——道德为何,还多有误解、曲解,他分析了当今为什么人们一谈到道德治世,便认为是腐败,是因为理学空谈,言而不行,人们一提起道德,就认为是空谈,从造成了人们对道德及其治世的误解。
一、德政合一的努力与失败
段正元继承了儒家“德政合一”的传统,一生追求德政合一,君相师儒,同归一道。他指出:“以道德平天下,即为政以德。师儒有德,无政不能行。君相有政,无德亦不能行。必要政德合一之人才能行。盖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至圣将为政说在前,以德说在后,必要在位之人行德,如北辰众星共之。故有德有位,不但万民服从,天地鬼神亦服从。今言道德治世,人以为腐败,推其故,即坏于理学文章空谈,言而不行,人以为道德即如是,势非维新不可。不知真道德,不但不是腐败,并是日新又新,盛德大业,即是由真道德而成。”他要以道德平治天下,这就是孔子所说的为政以德,比如北辰,有德者有位。
段正元的思想体系以“道德”为主旨,在政治实践上就是追求以道治天下,德政合一。
中国治道思想源远流长,古圣先贤对治道的历史演变是有一个清晰的表述,大致是说三皇时代以道治国,五帝时代以德治国,三王时代以功治国,五伯时代以力(法)治国。
段正元提出以道治天下,指出“以道治天下,为古昔先王修齐治平一贯之本,即为今世救时救天下之急务”,“所谓当务之急,以道治天下者也。”
怎么算是以道治天下?他说:“道统之传,有自来矣。溯自尧舜授受,以迄孔孟,或在君相,或在师儒,而其天人一贯之道,相承以为修齐治平之本,则一也。”当问以道治天下的具体措施时,段正元回答:
孔子不云乎?“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是所谓为大道之用,行远自迩,登高自卑,行之于夫妇之愚,而终极于造物之奥者也。是所谓修己以安百姓者也。是所谓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者也。
以道治天下落实在具体政治层面就是德、礼、政、刑,以德礼为本,政刑为末,而德又根本之根本。至圣先师孔子一生追求德政合一,《论语·为政》载:“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孔子以北极星形象的比喻“德”对于为政者治理天下的重要性,认为为政者有德,就有了感召力、凝聚力,就会如同北极星一样,自在其所,而群星都拱卫于四周。孔子认为执政者的德性决定社会治理的好坏。
因此, 他对执政者提出了“正”的道德要求:“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论语·颜渊》)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苟正其身矣,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论语·子路》)
孔子训“政”为“正”,说明执政者必须有“正”的方向、“正”的理念以及“正”的方略, 能够遵循“正道”,这样才能使君民俱“正”,使国家社会进入“正道”,实现天下有道。
段正元继承了孔子儒家追求师儒君相合一的政治理想,他说:“以道德平天下,即‘为政以德’。师儒有德,无政不能行;君相有政,无德亦不能行。必要政德合一之人才能行。盖‘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至圣将‘为政’说在前,‘以德’说在后,必要在位之人行德,如北辰众星共之。”并认为,为政以德即是“真行道德,免除争杀之祸,即是天地好生之心。合天地之心,是谓大同。”
像孔子一样,段正元一生追求德政合一,不辞辛劳,先后游说于北洋军阀、蒋介石集团之间,甚至对于侵略中国的日本军国主义者,也苦口婆心,试图说服他们皈依儒家道义,修齐治平,实现他以道德平治天下的宿愿。他曾先后与萧耀南、卢永祥、吴佩孚、何键、何应钦、蒋介石等多次会晤,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
在民国二十六年六月作《退隐后特别训话》,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民国四年上书于袁世凯,因筹安会起,不能实现。后对民国要人徐世昌、冯国璋、段祺瑞、李纯、萧耀南、卢永祥、吴佩孚、蒋介石、张作霖等,百般将就,开诚相告,均不能了我救世志愿。”
1922年,卢永祥拜会段正元,求消弭战祸及永久安邦之道,段正元告以“求和平不如求平和”,希望他能够发起永久平和大会,并通电全国,卢永祥当时答应,但后并未做。
会晤卢永祥一事在《忍辱家训》里有这样一段记载:“又有当道人,再三敦请见面,谈叙情投意合,胜于故交。伊等愿牺性一切,救国救民。吾闻之下,言此非不能也,如有此心此志,今夜将你心腹之人,招集研究,翌日晨刻再来会议,然后实行。次早派人来请我,拟定方针,吾曰:昨晚会议如何?彼云不知。只问看要如何办法。我想伊昨晚言之谆谆,定而又定,何以丝毫不照前言。今只来请我,岂不是欺人之谈!想伊身当大任,何以如此昏愦?只隔一夜,万事忘迹,如此无信用之人,何能,为民父母?”由此可见,卢永祥虽有求教之心,但要付诸实践却非易事,主观的、客观的种种障碍最终不能成事。
民国十三年(1924年)正月,吴佩孚邀请段正元到洛阳,叩问如何统一中国,平治天下。当时吴佩孚掌握着直系最多的兵力,拥兵数十万,虎踞洛阳,其势力影响着大半个中国。人们普遍看好吴佩孚的前途,成为首次亮相美国《时代》杂志封面的中国人,被《时代》杂志称为“Biggest man in China ”(中国最强者)。上海英文杂志《密勒氏评论报》的主编、美国人约翰·鲍威尔甚至认为他“比其他任何人更有可能统一中国”。
吴佩孚请段正元至洛阳官邸,问其统一大计,段正元看到有“一怒而天安”之机,就告诉他今年三月间有动机,八月间有大机会,但必须预先在人事上有善良政治的计划,否则徒事争雄,称强逞狠,则与为敌者众,反对以武力统一,但吴佩孚亦未照此去做,这年秋天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吴佩孚果然失败。
1930年,湖南省主席何键有感于湖南时局甚危,不知怎么办,恳请段正元赴长沙,垂询如何治理地方。夫子告以“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尔今愿学道,道是正气,果能至诚,自然一正压百邪耳。”何健信守奉行,该省祸患日渐消弭。
而就在这一年冬天,段正元到上海,时任国民党主席和军事委员会主席的蒋介石请段正元到南京会面,两天三次会见谈,问及安邦定国之计,段正元告以《大学》《中庸》,内圣外王,修齐治平,全体大用,一贯之仁心仁政,不用兵车,一笑而天下平。只要推诚相待,用“谦让和平”四字,一月可以统一中国,三月可以协和万邦。蒋介石当面点头赞同,但未立即实行。
段正元在《戊寅法语》这样讲:“上年南京当道,两日三次会谈,对我发誓,愿以和平统一中国。我教以‘谦让和平’四字锦囊,许他一月统一中国,三月协和万邦。彼若真听我话,天下早已太平,世界早已大同,彼早已成了万古之大圣人,当今这大政治家。惜其无若大福命,不听我言,遂酿成今之祸。真是以天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今我独木难支,孤掌难鸣,徒唤奈何!若有一为政知音出现,真贞听话,政德合一,师儒合一,天下不太平者,未之有也。”
他希望蒋介石谦让和平,以德治国,借以消弭内战,解民于倒悬。可惜,这一切都落空了。
以上所述都是段正元在现代社会试图实现“政德合一”的尝试。可惜在位者不能用他,“吾今日学道、明道、行道,数十年经验阅历,既于《大学》修齐治平之学问问学,成为一贯,而不能见用。”“我虽实行专门大学,五十余年,因未见圣者出,不曾一试……处处皆办到,事事皆实行,独治国平天下,还未办到者。何也?因时机未熟,而无真贞当道之知音合作也。故今听天命安排,素位而行……只要司地权圣者,与我合作,我则学伊吕之妙用,不分善恶,就汤武,就桀纣,均无不可。并敢断言,汤武一怒而安天下,还含有杀机在内。我则教当道者,谦恭和让,不用兵车,一笑而平天下。”
1937年7月7日退隐以后还说:“凡遇当道者,均以直言警告,要改革不良政治,成为善良,无不费口焦舌。奈何当道者均置若罔闻,毫不采用,只得含血喷天,韬光养晦。但吾于人事已尽到十二万分,可问良心无愧。”
对此,弟子们后来也有这样的评述:“师尊秉受全体天命,以集万教大成,开万世太平,实行人道贞义,缔造世界大同为己任,期代了孔子暨各教圣人未尽之志。发愿之后,始终如一,其救世救人之实行实德,坚恒不怠,坚苦卓绝,无以复加。所谓造次必如是者,颠沛必如是者,侍侧弟子皆亲见之。至于道法并行之征验,过化存神之妙迹,均有记载,毋俟赘述。乃以不得为政贞知音,大道难行于天下,政德未合,奈何徒唤。”
由于段正元不得为政贞知音,大道难行于天下,政德未能合一,无奈之际选择了以道德学社作为“阐扬孔子大道,实行人道贞义,提倡世界大同,希望天下太平”的手段。
所以,办道德学社并不是他的本意和理想,而是他退而求其次不得已的行为。他说:“吾意在政德合一,不在学社也。”“我办学社乃百无聊奈之举,因行政上无立足之地,不能不讲学立教,以成道任。”
二、办道德学社,布衣教王侯的实现
段正元虽然未能实现“政德合一”,不得已办道德学社,倒是实现了“布衣教王侯”的志愿。“布衣教王侯”是他从小就有的志向。19岁在青城山明见本性以后,自信将来会以匹夫教王侯。
“我自生有个特别见解,乡人都言我不好学,你看某人入学中举,一乡仰望,何等尊贵!吾言我心目中不在此,你所羡的不过眼前之势力而已。我不读书,期必异日布衣教王侯,为王者师,亦不可量。虽当时人不信我,我自信。”
后来不管人生多么艰难困苦,他一直坚守这一志向,经过不懈的努力,办道德学社使得终于实现了“布衣教王侯”的志向。
“布衣教王侯”源于孔子,《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这一志向其实包含了儒家自孔子以后圣王不再,儒者追求内圣外王,君相师儒合一的理想。
北京道德学社一成立就不同凡响,聘王士珍为社长,段正元为社师,杨献庭为学长,陈景南任编辑主任,雷寿荣为总干事,弟子多为军政要人。
社长王士珍(1861年-1930年),直隶(今河北)正定人,字聘卿,号冠儒,清北洋武备学堂出身,与段祺瑞、冯国璋均为北洋军首领,三人被称为北洋三杰。
他凭借过人的才智和卓越的政绩,得到袁世凯的青睐,先后担任军政要职,直至陆军部长、总参谋长和北洋总理,被誉为北洋三杰之龙。1918年,王士珍退出政坛,隐居北京,1926年5月任京师临时治安会长、京师救济联合会会长等职。1930年7月,(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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