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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天石:各地维新活动

更新时间:2021-11-11 13:43:50
作者: 杨天石 (进入专栏)  

  

   保卫局实为地方警察机构,由黄遵宪倡办。黄认为“欲卫民生”,“必当使吾民咸与闻官事”,因此,他主张“官民合办”,“使诸绅议事而官为行事”。其法为每二百户选一户长,称“议事绅士”;保卫局所用巡查,由户长公举或撤换。黄企图由此削官权,兴绅权,作为实行“地方自治”的试验。

  

   《湘学报》、时务学堂、南学会、《湘报》初创之际都受到普遍欢迎,但不久即因部分“激烈”言论受到官方的干预和守旧派的反对。1898年3月29日(光绪二十四年三月初八日),《湘报》刊载易鼐的《中国宜以弱为强》说,主张“西法与中法相参”“民权与君权两重”“中教与西教并行”“黄人与白人互婚”。陈宝箴认为“过于偏激”。张之洞认为“十分悖谬”,“远近传播,必致匪人邪士,倡为乱阶”,指令陈宝箴和黄遵宪“谕导阻止,设法更正”。 [11] 同时,张之洞并指责《湘学报》“奇谈怪论,较去年更甚”。 [12] 4月6日(三月十六日),《湘报》发表皮锡瑞之子皮嘉祐所作《醒世歌》,中有“若把地球来参详,中国并不在中央。地球本是浑圆物,谁是中央谁四旁”等句,叶德辉认为这将导致“破夷夏之防,合中外之教”,致函皮锡瑞抗议。他劝皮锡瑞在南学会“勿言《孟子》《公羊》之教”,并要他离开南学会。 [13] 同月19日(三月二十九日),樊锥在《湘报》发表《发锢篇》,倡言“无人非天之所生,则无人非天之子也”。邵阳“士民”即于6月3日(四月十五日)在大成殿祷告孔子,宣告将“乱民”樊锥驱逐出境。

  

   守旧派的攻势越来越猛。6月13日(四月二十五日),湘籍京官御史黄均隆疏劾陈宝箴,攻击时务学堂,要求解散南学会、保卫局。其后(夏历五月),岳麓书院学生宾凤阳等人致函书院山长王先谦,指控梁启超等人所批学堂课卷“有悖乱实迹”,函称:“今康梁所用以惑世者,民权耳,平等耳。试问权既下移,国谁与治?民可自主,君亦何为?是率天下而乱也。” [14] 王先谦原先参与过部分维新活动,向陈宝箴申请开办时务学堂的呈文即由他领衔,对南学会和《湘报》也曾表示支持,但他不能容忍有违“圣教”的“越轨”言行。接到宾凤阳的书信后,王先谦即与叶德辉等10人联名上书陈宝箴,要求对时务学堂“严加整顿”。不久,又要求停办《湘报》。夏历六月,王与人订立《湘省学约》,提出“正心术”“尊圣教”“辟异端”等七项条规。 [15] 宾凤阳等更散布匿名揭帖,诬蔑时务学堂师生之间“肆行鸡奸”。

  

   陈宝箴支持维新,赞誉康有为“为人所不肯为,言人所不敢言”,是“一时奇士”。但是,他反对康有为的“孔子改制”之说,也不赞成维新派的“民权平等”之论。在张之洞和湖南守旧派的压力下,陈宝箴指令《湘报》删去报首议论。5月20日(四月初一日),《湘学报》开始连载张之洞的《劝学篇》。但是,陈宝箴仍然企图保护维新力量。7月2日(五月十四日),陈委任黄遵宪为时务学堂总理,黄即发布告示称,市上流传的学堂课艺系“冒名伪作”。当时,熊希龄等为反击王先谦等人,上书陈宝箴,指陈书院弊端,要求整顿。对此,陈宝箴判为“门户纷争”,企图调和了事。8月10日(六月二十三日),光绪帝下谕,表扬陈宝箴“锐意整顿”,指示他可以严惩那些“有意阻挠,不顾大局”的“缙绅”,陈即下令传唤散布匿名揭帖的宾凤阳等人,但王先谦随即以辞去岳麓书院山长相要胁,致使陈宝箴不了了之。

  

   在守旧派压力下,南学会自5月29日(四月初十日)之后即停止演讲。不久,皮锡瑞离开湖南,韩文举、叶觉迈、欧榘甲被迫辞去时务学堂教职,学堂长期放假。7月19日(六月初一日),陈宝箴停发《湘报》津贴。30日(六月十二日),清廷下令,命黄遵宪、谭嗣同迅速来京。熊希龄也于随后离湘。湖南的维新活动逐渐趋于沉寂。

  

   上海、天津、长沙之外,两广、澳门、陕西、四川也都是比较活跃的地区。澳门有梁启超、徐勤任撰述,康广仁任经理的《知新报》。陕西有刘古愚等组织的复邠学会及不定期出版的《时务斋随录》。四川有宋育仁等创办的《渝报》、蜀学会及《蜀学报》。温州有陈虬创办的《利济学堂报》。杭州有陈虬、宋恕、章炳麟创办的《经世报》。无锡有裘廷梁的《无锡白话报》。据统计,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至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间,全国各地创办的学会、学堂和报刊,共有三百多起。一时间,学会林立,报刊纷起,古老的中国出现了一批新事物,就像一座深闭多年的宅院,吹进了阵阵清新之风。

  

   (四)张之洞刊刻《劝学篇》

   戊戌时期的思想派别大体可分三类:守旧派、洋务派与维新派。守旧派坚持“祖宗之法不可变”,认为“凡子孙欲革先人之法,则其祸乱必尤甚于未革之世”。但是,这种理论,不论揆诸史事,或揆诸儒学经典,都无法成立,并无多大影响。洋务派坚持西方的“技”“艺”可学,“器”可用,“道”不可变,是当时的主流思潮。维新派继承早期改良主义者的思想,但是,在若干方面又有发展。一是提出“民权、平等”之说,用以挑战君主专制思想。中国社会长期认为“君权天授”,维新派则认为“君权民授”,可以公举,也可公废。二是批判纲常名教。儒学长期视“三纲五常”为天经地义,而维新派则指责其“惨祸烈毒”。三是提出“以西学为要图”。当时,洋务派普遍崇奉“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说,严复则批判这样的说法不合事理。他认为,体用本就一物而言,不能以牛为体,以马为用。他由此论证说:“中学有中学之体用,西学有西学之体用,分之则并立,合之则两亡。”在维新派的推动下,近代中国出现了第一次思想解放的潮流。

  

   维新派的思想有激烈的一面,但是,又有温和、妥协的一面。他们一般只主张“民权”,而不主张“民主”,而且主张兴“民权”之前,必须先兴“绅权”。显然,他们只要求封建统治者向自己开放部分权力,并不想将权力彻底交给人民。尽管如此,维新派的思想仍然为守旧派、洋务派所不满,在北京、湖南、湖北等地相继发生新旧思想的激烈论辩。其中,最突出的事件是张之洞刊刻《劝学篇》。

  

   中日甲午战争期间,张之洞属于主战派。《马关条约》签订后,他担心“从此中华何以自立”,致电总理衙门,指斥“倭约各条,贪苛太甚”,甚至上疏要求将李鸿章“明正典刑,以谢天下”。此后,他即提倡“变通陈法”。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7月19日,他向光绪帝上《吁请修备储才折》,提出练陆军、治海军、造铁路、设枪炮厂、广开学堂、速讲商务、讲求工政格致、多派人员出国游历等九条建议。8月,又与两江总督刘坤一联名上《遵议廷臣条陈时务折》,主张整顿军事、发展实业、“中学宜兼西学”,反对以八股、试帖取士。维新运动初起,他取支持态度,先后资助强学会及《时务报》。1897年(光绪二十三年),张之洞自江宁回湖广总督任,大力在辖区内建立新式企业、学堂,以西法练兵,一时间,使湖北成为推行新政最有实效的省份。但是,他不同意康有为的“孔子改制”以及维新派的“民权、平等”说。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张之洞刊刻《劝学篇》,企图纠正维新思潮之“偏”。《劝学篇》分内外两部分,序称:“内篇务本,以正人心;外篇务通,以开风气。”在外篇部分,张之洞阐述了学习西方科技、文化,设立学堂,改革科举,翻译日文书籍,提倡阅报等多方面的问题,可以视为张之洞的内政改革纲领,也是他为变法划定的范围。但是,《劝学篇》的重点在内篇。张之洞专辟《正权》一章,批评“民权之说,无一益而有百害”,“愚民必喜,乱民必作,纪纲不行,大乱四起”。他声称,西方所谓“民权”,只不过“欲民申其情,非欲民揽其权”。他特别批评梁启超在《时务报》中提出的西方国家“人人有自主之权”的说法,认为那将出现“工愿高价,无业贫民愿劫夺,子不从父,弟不尊师,妇不从夫,贱不服贵”的状况。不过,张之洞对西方“政必有法”、“君民皆不得违其法”的情况却颇为肯定,他也不坚决反对开议院,仅认为尚非其时。他说:“此时纵欲开议院,其如无议员何!此必俟学堂大兴,人才日盛而后议之。”这些地方,是张之洞思想超出洋务派之处。

  

   《劝学篇》极力维护中国的纲常名教。在《明纲》篇中,张之洞说:“五伦之要,百行之原,相传数千年更无异义,圣人所以为圣人,中国所以为中国,实在于此。”在中西文化关系上,张之洞提倡“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他在《循序》篇中提出:学者必须“先以中学固其根柢”,“必先通经,以明我中国先圣先师立教之旨”。在《设学》篇中说:“四书、五经、中国史事、政书为旧学,西政、西艺、西史为新学。旧学为体,新学为用,不使偏废。”“中体西用”本是洋务派的一贯主张,但其明确表述则始于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3月沈寿康在《万国公报》上所发表的文章《匡时策》,中云:“夫中西学问,本自互有得失。为华人计,宜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次年,孙家鼐在筹议开办京师大学堂时也提出:“自应以中学为主,西学为辅;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梁启超也有过类似提法。不过,其影响都没有张之洞大。

  

   《劝学篇》出版后,被光绪帝认为“持论平正通达,于学术人心大有裨益”,谕令军机处颁发各省督抚、学政。 [16] 守旧派也大表欢迎。戊戌政变后,苏舆汇集攻击维新思潮的文章为《翼教丛编》,其中即有《劝学篇》中的《教忠》《明纲》《知类》《正权》等四篇。

  

   注释:

  

   [1] 康有为:《上海强学会序》、《上海强学会后序》,汤志钧编《康有为政论集》上册,第169—172页。

  

   [2] 梁启超:《论不变法之害》,《时务报》,1896年8月19日。

  

   [3] 胡思敬:《戊戌履霜录》卷四《党人列传》,1913年刊行。

  

   [4] 张之洞:《致长沙陈抚台、黄署臬台电》,《张文襄公电稿》卷29,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5年版,第6页。

  

   [5] 上海图书馆编:《汪康年师友手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90—1901页。

  

   [6] 上海图书馆编:《汪康年师友手札》,第1899页。

  

   [7] 上海图书馆编:《汪康年师友手札》,第1897页。

  

   [8] 上海图书馆编:《汪康年师友手札》,第1854页。

  

   [9] 屠仁守:《屠梅君侍御致时务报馆辨〈辟韩〉书》,苏舆辑《翼教丛编》卷三,参见胡如虹编《苏舆集》,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10] 梁启超:《学堂日亟梁批》,叶德辉编《觉迷要录》卷4,台湾文海出版社1987年版。

  

   [11] 张之洞:《致长沙陈抚台、黄臬台》,中国史学会主编《戊戌变法》(二),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609页。

  

   [12] 张之洞:《致长沙徐学台》,中国史学会主编《戊戌变法》(二),第610页。

  

   [13] 叶德辉:《与南学会皮鹿门孝廉书》,苏舆辑《翼教丛编》卷6,参见胡如虹编《苏舆集》。

  

   [14] 宾凤阳:《宾凤阳等上王益吾院长书》,苏舆辑《翼教丛编》卷5,参见胡如虹编《苏舆集》。

  

   [15] 苏舆辑:《翼教丛编》卷5,参见胡如虹编《苏舆集》。

  

   [16] 《德宗景皇帝实录》卷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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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责编:陈冬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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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帝制的终结》岳麓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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