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要的旅行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715 次 更新时间:2020-04-03 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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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万伟  


不必要的旅行

西奥多·达林普尔 著 吴万伟 译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反动派(我这样写就像有人说“我觉得自己可能得了癌症”)。不管怎样,我现在明白威灵顿公爵为什么反对建铁路了,它们将鼓励低贱的人毫无必要地满世界旅行。至少在我自己思想的私下领域中,我甚至比铁腕人物威灵顿公爵更进一步。

其实,就像大部分工作一样,大部分旅行可以说完全不必要。但是,从审美角度说,乡下很多地区就要被糟蹋得一塌糊涂了,为的是让这些不必要的旅行成为可能,虽然并不容易。因此,应该尽可能劝阻人们去旅行,如依靠糟糕的道路或高昂的通行费,经常晚点的火车,甚至还有现在状况越来越糟糕的机场等。

曾经被认为是个人自由象征的摩托车---现在人人都有一辆,或甚至不止一辆---已经成为奴役人的工具,其中难以计数的数百万人的成年清醒生活五分之一的时间被迫花费在常常拥挤的交通堵塞之中,这引起他们的神经紧张,造成血压升高,呼吸受到污染的空气。最近,我从乡下的家返回巴黎,最末一段旅程是在市郊围绕巴黎中心的环城大道(Périphérique),连同伦敦的类似道路(但是,这里离市中心要远得多),它是我觉得最令人不愉快的大路。它是到达光明之城(巴黎)必须忍受的视觉地狱---极其丑陋的反乌托邦的、涂鸦遍布的城市风景。

我意识到我的喉咙深处因为一种酸性砂砾感而有某种不快的感觉。我也意识到呼吸有些急促和喘不过气来。交通就像从前一样令人极其讨厌。那是拥堵高峰时间,很多人不得不下班回家,环城大道的两个方向都出现交通拥堵,不停地走走停停。我想,很多司机不得不每天两次走上这个地狱般的旅行,毫无疑问,这对他们的脾气和幸福感都是极大的破坏。我走这条道路(或伦敦的环城路),十有八九会遇到没有因为某个车祸而引起长时间堵塞。我从自己的经验中能够说的最好的话是,它总是让我感到庆幸,我心中充满感激我的职业生涯已经结束,再也不用像这样因为上班而遭罪了。上班时,我总是能够步行,这是我当时很少感受到的一种幸运。乘车上下班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罪恶之一。

但是,其中有多少是真有必要呢?在英国战争期间,消费已经被削减到最低,曾经有一张著名的海报,要求民众自问这趟旅行真有必要吗?当然,任何个人旅行引起的消费边缘性增加肯定非常微不足道,因为无论是乘火车还是坐汽车,无论你坐还是不坐,火车和汽车总是要发车的。这张海报的设计似乎不是要限制消费,而是要让民众在国家危机时刻对自己的轻浮举止而觉得内疚。但是,一张海报若询问人们其工作真有必要吗(除了作为谋生手段的工作之外),将会引发更深刻的反思,如果不是必然有很多满足的话。甚至按照某种标准,被认为很有必要的很多工作都可能用很少的时间就可以完成了,根本不需要像现在这样花费这么多时间。很多人被迫工作很长时间,其实是根本不需要这么长时间的,无论手头做的是什么。就像小孩子因为行为不端放学后被留在学校作为惩罚---这种放学后不让回家的扣押是预防性措施,是要避免他们可能利用不工作的时间做什么坏事,而不是对调皮淘气的孩子在上学期间所做坏事的惩罚。

因此,人们在极端恐怖的条件下(无论是骄车还是过分拥挤的公共交通工具)前往上班地点,而在那里的活动,如果从必要成果的意义上说,最多可以被视为工作的转喻。人们年复一年花在路上的时间恐怕有难以算计的数百万毫无疑问数十亿小时。在美国,人们呆在办公室的时间远远超过做工作所需要的时间,很多时候其实无所事事,或者是避免因为心理疲劳而犯下错误。他们被期待要表现出对雇主的承诺而愿意牺牲自己的私生活,如果可能增加白天的小时数,如延缓地球自转的速度,他们也愿意这样做,只是为了向雇主显示,他们工作比你更加卖力。当然,很多工作其实是没有效率的,甚至产生相反效果,即便不是故意的目标,至少其主要作用是防止其他人做任何有用之事。包括私有领域在内的官僚机构就是要通过创造工作的方式来回避工作。

当我通过一家繁忙的机场时,我环顾四周,感到纳闷的是,周围数千人的这么多旅行究竟有多少是真正必要的呢? 事实上,我自己的旅程真有必要吗?当我想到这个问题时,我意识到自己的旅行很少是真正必要的。当然,我是去参加学术会议,必须旅行以便发表我的交流内容。但是,这些交流内容发言完毕之后,就被人遗忘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没有它就变成更加糟糕的地方。我认为,对于其他发言者而言,恐怕也是这样,如果他们不是因为一时兴致而去旅行的话。在当今电子交流手段越来越频繁的时代,人们前往任何地方都显得有些多余:但是,旅行者的数量反而不断增加,火车越来越拥挤,新机场跑道仍然在快速扩建中。大约3个世纪之前,帕斯卡尔就说过,这个世界的很多问题之所以出现就是因为人们没有能力安安静静地呆在房间里。现在,问题的出现是因为人们没有能力呆在离居住地只有乘公交车就能前往的任何短途旅行的距离之地(在这么说的时候,我并没有把自己排除在限制之外)。

此外,还存在对旅游业的破坏性影响。世界上很多地方值得参观,但是否真的值得你去与实际上有多少人在那里参观正好成反比。人人都知道将有一场精美绝伦的成功艺术展览,但真的前往,你很少能瞥见展出的作品,反而只能透过黑压压的一群人远远地望一眼而已。现在,一个个城市都成了这种现象的猎物。在欧洲的著名旅游景点,通常情况下拥挤不堪,很少能够自由走动,因为游客实在太多,简直就像大型足球体育馆那样,人群源源不断往外出。装载数千人的庞大豪华游船一窝蜂似地席卷到访的地方,在带来迫切需要的金钱之外,也破坏了这些旅游景点的魅力。我对粒子物理学一窍不通,只知道试图观察粒子的行为本身就会改变其行为。对旅游业来说也是如此,超过了某个水平之后,它碰到什么,什么遭殃。

大众旅游业登峰造极(neplus ultra)的愚蠢的典型是蜂拥而至英国的中国游客和其他游客,他们直接从机场前往被称为比斯特村(Bicester Village)的地方(著名购物村,每年吸引大量来自欧洲以及全球的时尚奢侈品追求者来此观光购物)。其实它根本就不是一个村庄,而是连绵不绝的商铺,兜售所谓的设计师产品(似乎还有一些根本没有设计就生产出来的商品一样)。这些商品全世界各地都有,而且令人失望的是,全都非常类似,主要是一些既昂贵又便宜的垃圾。我不知道这些商品在比斯特镇是否一定比其他地方便宜很多,但肯定要便宜些,或者大量购买时才能从经济上觉得划算,尤其是对大老远跑过来的游客来说。游客直接从机场乘坐穿梭巴士前往目的地,这个事实本身就足以让人对人类物种感到绝望。难怪环保主义者对这种现象隐含着的资源浪费感到惊骇不已,但是,我的恐惧更深刻:这种愚蠢表现出的人性本质,至少是现代人的具体表现。

最近,我碰巧在阅读以撰写越南和越南战争闻名的英国作家贾斯廷·温特尔(Justin Wintle)有关诗人托马斯(R.S. Thomas)的一本书。托马斯是一个非常令人好奇的人物,既是英国圣公会的牧师又是激进的威尔士民族主义者,我认为,他的真正目标是现代消费社会的空虚和在世界各地传播的精神和物质丑陋。温特尔出生于伦敦,后来迁居威尔士,在那里他不辞辛苦地学习威尔士语---这要花费相当多时间和精力,考虑到这门语言的困难和现在所有说威尔士语的人都是既能说威尔士语又能说英语的双语者的事实,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很多年了。托马斯也是出生于只说英语的单语环境,但变成了威尔士民族主义者,并学了威尔士语,甚至还用这种语言写了自传。

在书的最早部分,温特尔分析了托马斯名为“小窗”的一首诗。这首诗的开始是称赞乡村之美,我们倾向于称为自然之美,虽然在田野、石头墙和尤指英国田边或路边的) 矮树篱的意义上,至少部分的美是人造出来的。事实上,乡村之美得到称赞就是因为那是唯一的资产或美德

威尔士有珍宝

可以采集,但只有带着

眼睛。

但是,那样的美仅供经过挑选的少数人,而不面对众人(the hoipolloi):

有可担忧之事

这个财富仅供少数

经过挑选的人。那蜂拥而至的大众

会弄脏这个小窗

因为他们的呼吸,虽然风景壮丽

看不完

托马斯用“拥挤在小窗边的那些人”指的是一拨一拨蜂拥而至威尔士观看乡村美景的大量英国游客和旅行者。威尔士应该是威尔士人的威尔士,或者甚至不是为他们所有人的:只有出生在这个优美的地方并且能够欣赏美的人(虽然天生拥有某些美的东西的人常常觉得理所当然,已经感受不到它的美了)。温特尔先生指出了这种信念或态度的令人不愉快的必然结果。

上天所提供的是专门为某些人准备的天堂,所有其他人都遭到拒绝,这不是基于道德理由,而是仅仅因为出生地和发源地。虽然对于波斯尼亚某些塞族人来说,这种思想可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对我们多数人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但是,这里肯定有一个悖论,一种两难困境或者矛盾。谁愿意否认,这样一个天堂里涌进来这么多人实际上会毁掉这个天堂,将其变得面目全非或者令其价值大大贬低?比如,威尔士有很多旅行拖车公园,毫无疑问对于那些要欣赏风景,却条件不好的人是必要的,但是,它们干扰了人们对美好风景的欣赏。这种情况无处不在:大众旅游就是一头怪兽,无论走到哪里,哪里遭殃倒霉。

轿车在数量相对少时,它有解放的作用。将车开到宽阔的马路上飞奔,简直爽呆了,但是,这已经不再是汽车的主要用途。当然,我没有办法给出确切数字,但是,对那些几乎没有实际的选择而不得不使用车的人来说,我能够想象汽车的至少四分之三用途已经变成一种折磨。寻找停车位的战斗,若在古代道义默默凝视下的永恒中(sub specie aeternitatis)显得微不足道,现在却成为人生最不愉快的事情之一,一种奴役。即便我们自己没有实际上参与到究竟是谁先发现的这个停车位,因而自然有权利使用它的停车位争吵中,我们大多数人可能看见过别人为此争吵不休吧。

人类这种动物可真是了不起的天才,总能把自由一下子变成奴役。

作者简介: 

西奥多•达林普尔(Theodore Dalrymple)《城市杂志》编辑,曼哈顿研究院研究员,著有很多书,),《城市杂志》编辑,著有《不是砰的一声垮掉,而是轻轻地啜泣着消亡:衰落的政治和文化》包括《走进美丽的世界》和短篇小说集《适当程序和其他故事》等。 

译自:Unnecessary Journeys by Theodore Dalrymple

https://www.newenglishreview.org/custpage.cfm?frm=189970&sec_id=189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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