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鹏程:西学正典
目前我们的大学,有白璧德、赫钦斯、布鲁姆等人所批评的一而切毛病,而且既踵事增华,又变本加厉。故他们所说之所有经典该读的理由,我们都适用,抑且比人家还要迫切,还应更加紧地读。
然而,我们想读经典却也不易。梁实秋先生在介绍赫钦斯编的《西方经典》时,即曾感叹东方人也有东方的经典,而期待我们也能参照他们的书,编出一套《东方的经典》来,并希望中文版之外还有英文版。
但我们都知道:目前我们可是甚么也没有呀!
没有书,也没有读者。个别的人喜欢找点古书看,当然也是有的,但我说的是我们缺少经典的读者社会。社会不支持读古书,读经典的人也构不成普遍的社会群体。大家看手机、聊八卦、读畅销书、做明星起居注、打听时尚报导、读考过试以后就扔进字纸篓的教科书、看一切无聊图文垃圾、上网聊天打屁,可就是不读经典。
想要读古书的人,则总是会碰到庞大的压力,问你为何要读、读了有甚么用、现代人何必钟情老古董、古书里面有毒素怎么办、经典为何只能是古籍、那些东西跟我的专业有何关系、对我们未来事业能有什么帮助……等等等。
他要自己先说服自己,跟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纠缠一通,找出一个勉强自己去读读看的理由。然后再一一应付别人对你居然读经的询问,和没完没了的质疑。身心俱困,口弊唇焦,经典还没读呢,什么兴致全没了!
当代大学生尤其不是经典的读者群。能考上大学,本身就是读教书参考书高手的明证。读那些东西把时间都占满了,故通常没机会读其他的书;读教科书把脑子读坏了,于是也不再能读什么经典;受限于专业体制,更不会去读与专业无关的韩文、杜诗、孔孟、老庄、《金刚经》、《红楼梦》。
因此我们莫说比不上哈佛芝加哥,对早年提倡人文精神的吴宓等前辈,亦当有愧。
其实那时的大学生,无论南北,都具有远比现今通博的精神,不为专业体制所限。
傅斯年在北大读国学,去英国却读心理学,然后到德国再从文科读起,但地质、蒙学、藏学、相对论,什么都学。
赵元任留美,先学电机,后读数学,再转哲学,获博士后再转研究语言。
金岳霖去美国,先是学商,转学政治,得了博士后,又去英国学哲学,回国替赵元任教逻辑课,才最后以逻辑名家。
闻一多在美国本来学美术,后来则以文学著称。
马寅初,在哥伦比亚大学以研究纽约市财政获博士,后来则以人口学闻名。
看来专业云云,对他们只如笑谈,根本视若无物。就是博士学位,也不看在眼里。闻一多、陈寅恪、梅光迪、陈衡哲、梅贻琦、任鸿隽等,都不是博士,吴宓也不是。难道凭陈寅恪、梅贻琦这些人的学问,还拿不到学位吗?当然不是。是他们根本不把学位当一回事。就像鲁迅兄弟在日本读书多年,从来也没想要拿个学位一样。
读书、做学问,就是读书做学问。读书不是工具,学位不是目的,什么专业更是无关紧要。《论语》曰:「君子不器」,又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此之谓也!古人的智慧,即体现在他们的具体生活中。这类事例,不知还能给现在的大学生一些启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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