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里耶 著 吴万伟 译
早在20世纪70年代，雷蒙德·戈伊斯(Raymond Geuss)就已经是重量级的普林斯顿大学哲学系的一员，是理查德·罗蒂（Richard Rorty）的年轻同事。在某些方面，两人非常不同：罗蒂是拥有了不起概括才能的中产阶级纽约人，而戈伊斯是吹毛求疵的来自宾夕法尼亚的工人阶级学者诗人。但是，两者都热心左翼政治，都不满意主流哲学观点，将其视为庄严追求绝对知识的统一学科。曾经有一段时间，罗蒂和戈伊斯可能都被看作普林斯顿的坏小子。
哲学界的名流指责罗蒂和戈伊斯之流是相对主义者，旨在摧毁真理与虚妄之间的神圣边界。但是他们为自己辩护说，即使存在至高无上的终极真理这样的东西，从不同视角看，它也会呈现出不同形象，在不同时间和地点可以用不同话语表现出来。他们自认为是“视角论者”或者“历史主义者”而非“相对主义者”，如果借用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的说法，相信这些需要找到“历史的角色”。
在2007年罗蒂去世时发表的优美悼词中，戈伊斯回顾了他的同事透露为本科生开设名为“另类的现代哲学史”课程的心照不宣的时刻。罗蒂建议在课程中讲授普遍认为的次要人物如帕图斯·拉姆斯（Petrus Ramus）、中世纪炼金术士帕拉塞尔苏斯（Paracelsus）、约翰·戈特利布·费希特（Johann Gottlieb Fichte），排除掉经典名家如洛克、莱布尼茨、休谟以及早就被淘汰了的堕落者笛卡尔（罗蒂最讨厌的人）或康德（戈伊斯最讨厌的人）。计划中的“另类哲学史”没有变成现实。（据戈伊斯的说法，罗蒂指控普林斯顿大学的“思想警察”作祟，通常被称为指导委员会）。不过，戈伊斯的最新著作可以被视为40年前罗蒂夭折的计划的最终实现。
《改变话题》是12位思想家的哲学史。里面有流畅和自足的随笔，涉及到苏格拉底、柏拉图、卢克莱修、奥古斯丁、蒙田、霍布斯、黑格尔、尼采、卢卡斯、海德格尔、维特根斯坦和阿多诺。但是，笛卡尔、洛克、莱布尼茨、休谟和康德甚至在索引中都没有提及。整个表现结合了通晓多种语言的语文学活力和柔顺的智慧同情，正如戈伊斯所说，本书的呈现是本着娱乐精神（hilaritatis causa）而进行的。
在其中的12位哲学家中，戈伊斯似乎最亲近卢克莱修，此人蔑视宗教（虽然religio 这个词的含义在当时表达的是非常不同的东西），认为这个世界没有道德目的，对我们的存在完全无动于衷。在戈伊斯的评价中，霍布斯几乎同样高：他创造了“国家”作为政治主权焦点的概念，将其当作“人为建构的东西”对待，根本不考虑“自然权利”或“公共利益”这些所谓的原则。戈伊斯的解读是，黑格尔是霍布斯的好学生，因为他避免试图为世界之道辩护，他开启了尼采愤怒攻击“讲述真理”、“深刻性”、和“真实性”等自我服务观点的道路。在卢克莱修、霍布斯、黑格尔和尼采之后，哲学似乎基本上成为借助于道德多愁善感反对我们智力巫术的一场战斗。
有两种不同的方式回应这种困境。戈伊斯在有关西奥多·阿多诺（Theodor Adorno）的妙趣横生的一章中简要刻画了其中一个方法。这位20世纪的美学家试图将经典马克思主义和对群众愚蠢的蔑视结合起来。你可能说，阿多诺显示出了知识分子不洁恐惧症（mysophobia）的迹象，柏拉图式地厌恶不纯洁的东西，戈伊斯认为柏拉图是“知识恶霸”（intellectual bully），他对阿多诺的“无情否定”感到不舒服。他发现无意纠正人性中的愚蠢，米歇尔·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是和蔼可亲的替代选择。蒙田完全没有“这些臭毛病”。
戈伊斯向从不横加指责的蒙田致敬，但是，最终他却站在阿多诺一边。他本人有些洁癖（mysophobe），这似乎解释了他在普林斯顿的老同事中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持久的好友。他曾经回顾说，罗蒂告诉他在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Hans-Georg Gadamer）的著作中获取灵感，此人认为人类存在的整体是一场巨大“对话”，其中我们应该试图包括每个人，即使那些我们并不赞同的人。戈伊斯试图说服罗蒂相信，伽达默尔是个“反动派，膨胀的夸夸其谈的家伙”，但罗蒂仍然我行我素：他开始半开玩笑地自称“资产阶级自由派”，并开始用老掉牙的术语如“人权”、“民主”、“私生活”、甚至“爱国主义”来讨论政治。他并不认为这样的术语拥有任何理论合理性，但他觉得这些词汇在扩展对话圈子时非常有用。另一方面，戈伊斯谴责这些是“无可救药的胡扯”和“呈现为无可反驳的事实的未经证实的异想天开”。
戈伊斯的结论是，哲学已死：致命的迹象在40年前就已经暴露出来，他说，从前的兴奋感、创造性和创新能力已经被循规蹈矩的背诵和历史情景再现所取代。但是，在这本令人振奋且通俗易懂的书中，作者暴露出他在撒谎，哲学仍然充满活力。
本文评论的书：雷蒙德·戈伊斯（Raymond Geuss）
《改变主题：从苏格拉底到阿多诺的哲学》哈佛大学出版社
Raymond Geuss
CHANGING THE SUBJECT
Philosophy from Socrates to Adorno
334pp.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3.95 (US $29.95).
作者简介：
乔纳森·里耶（Jonathan Rée），英国历史学家和哲学家，曾任米德塞克斯大学哲学教授，为了有更多时间思考，放弃了教职。在《新人文主义者》、《法兰克福汇报》、《伦敦书评》、《展望》、《独立报》、《泰晤士报文学副刊》等发表文章多篇。20世纪90年代曾在“英国广播公司”四套主持系列电视访谈节目，与包括德里达、保罗利科和爱德华萨义德等在内的思想家对话。曾协助创办《激进哲学》刊物和“激进哲学家协会”。
译自：Philosophy is dead JONATHAN RÉE
https://www.the-tls.co.uk/articles/public/changing-subject-raymond-geuss-philosoph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