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希孟:塞上春秋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629 次 更新时间:2017-11-13 23:18

安希孟  


2017年 8月,我的学生高桂英提供信息,我得以回到宁夏沙湖参加学术会议。故地重游,旧貌新颜,感慨良多。1972年暮春,我从北师大毕业分配到银川。列车穿越茫茫戈壁,风沙击打车窗。平沙无垠,偶有稀疏的灌木,给人以生命的喜悦,但脑海里浮出的字眼是荒凉。快到银川时,绿树葱茏,原野平整,田野成畦。银川盐碱严重,比如房前屋后,寸草不生。解放东西街,槐荫匝地,据说1958自治区成立,董必武率团莅临,指示银川要绿化,这才有了绿色。迎接我们的自治区文教干事按照北师大提供的名单,首行第一个就是安希孟。我眼睛尖,隐约看见我俩名字后面括弧内“银川”二字,对我爱人喁喁私语:“我们分在银川了”。


这一次回到银川,就与银川四中老院子脱不了干系。已经不能进院子——如今有门卫,不是昔日门房老大爷。旧的教学楼已经旧貌新颜,操场是塑胶的。不用说,老家属院熟人已经四散各处。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茫然。


当年初到四中,短缺经济时代,我们的家具是租借学校的两张单人床,一张三屉桌,两把椅子,一个方凳(现仍在)和自己的两口木箱子。结婚时老师给我们馈赠的礼品是大铁盆、蒸锅、铝锅、脸盆等实用器具。后来托王邦秀同学从北京买回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一个小书架。


后来住四中平房两间,一个小厨房,是闻衍同学帮助盖建的。厨房的椽子是从学校随便拿的。自己养过鸡。一只母鸡,乌鸡,但偶然发现一天会有两枚鸡蛋——不知谁家的鸡“走穴”下野蛋。银川人烧煤使用煤饼子,煤粉和黏土和合,用木模子托成煤饼。入乡随俗,我们也适应了。烧煤时用铁钩子将煤饼打成碎块填入炉内。和山西农村烧湿煤不同。冬天,敲击炭块,火就旺盛。


邻居李德信贾丽云老师,是我们初来乍到就认识的朋友,格外热情。两个孩子,金童玉女。大的贾羽,银川市著名诗人。大行不顾细谨,有时我们在院子洗衣或“拓”煤饼,收音机在院子里大声播放音乐,也不顾邻居午休。真粗心。那个小院挺温馨和睦的。有一次我们做红烧肉,给北京炉子压上煤就上班去了,中间火苗窜上来,锅烧干了,一股刺鼻呛人的浓烟丛窗户冒出,邻居贾老师看到大事不好,急中生智,从窗户外面往炉子上泼水,化险为夷,避免了一场火灾。


70年代中期,我们学会了玩儿麻将。用袁庆生老师的麻将。趣事一桩:四人帮肆虐,我们远离政治,闲来无事,自己制作麻将,用结实的木块,锯成小小的长方体,万字,条子,手工书写绘画,饼子,用圆珠笔芯的尾部蘸红油墨拓印。东、西、南、北、中、发、白,手工书写。然后老李用清漆油漆。这副土麻将,我们玩儿了多年。如果还在,就可以入历史博物馆了。那时候我常批评学生不学习,但学生看到我们搓麻,不知作何感念,


杨茂林,霍庆华和我,是文友,笔友,曾在宁夏日报合伙发表文章,笔名孟林华。我是宁夏日报笔友。常有豆腐干见诸报端。认识了编辑部张永庆、王丰年、王天顺诸友。每年春节,我随同李大哥挨门挨户拜年。大杂院,邻里相帮互助,鸡犬之声相闻。杨茂林的儿子让我爱人补习英语,杨老师爱垂钓,故此,娘儿俩没少吃鱼。


70年代银川市没有下水道。街道上泼污水冬天结冰是常事。四中厕所,落后的旧式茅坑,上面人解便,下面有人用挠钩铁勺挖屎。粪车不加遮盖,大街上扬长而去,臭味四散,当然就扑鼻而入。清晨端尿盆互致问候,就很有乡野况味。冬天四中自来水管子结冰,要点燃麦草火攻融化。


现在中东面那条路是后修的,原是一片芦苇荡,上下班的行人踩出一条路来。我们经常穿行其间。我也担心剪径强人出没——但始终未出现。后来那儿建起了体育馆——儿子上小学后常去那儿打乒乓。那时,银川四中北面无环城公路,路对面是无数渔塘,渔民们常把野草扔进鱼塘饲鱼。四中东面是电石厂,夜晚火光冲天,污染严重,后搬迁。此后又有几年化粪池,奇臭无比。大概是有人反映给银川市市长马信,才搬迁。后来四中盖了简易二层楼,有上水道,没有下水道。


1973年一月,我的儿子降生在银川。那年寒冬,银川市人民医院产房传喜讯:“生(升)了”。第一声啼哭,声音洪亮。出院,母子是用平板车拉回的。我是车夫。脏兮兮的木板上铺垫被褥。六中一位学生家长送了一只母鸡。早晨我时常到鼓楼南街买油条。邻居高老师给做了婴儿服。婶母从老家寄来婴儿褥子,四角上缝制的红布条,表示喜庆或辟邪。老师们送的大铁盆洗婴儿尿布,两天一盆。尿布是旧衣旧床单撕扯的。


一岁时孩子托付给马奶奶。我们有自己制作的手推车,马奶奶经常推他去银川公园看猴子。有一次,他的帽子莫名其妙丢失了。后来在小厨房上发现,是他扔上去的。马奶奶院子里有一株枸杞树。我儿子的冰车,不知道谁给做的。


那个儿子还出过洋相。一次马奶奶领他到菜市场买菜,忽然发现不见了孩子。马奶奶站在台阶上用河北话广播:“同志们哪,老乡们哪,谁检到一个孩子?”后来,几个交通值勤的女中学生发现一个“无主”孩子,问他,他说家在“四东"即四中,姓安,几个女中学生便把他送回四中,我还给给二中领导写了封感谢信。这孩子从小爱出走:有一次自己个儿走到大桥底下,急得马奶奶到处找——他后来己个儿出走到杭州了。有一次,他从马奶奶家独门小院破门出走,溜回到银川四中,听见妈妈讲课,就俯身从教室外面门底破洞往里看,被妈妈发现。后来他在四中周遭泥塘芦苇荡捉蜻蜓,满身臭紫泥味,也不怕丢失,皮肤晒得黝黑。四中后面城外道路无车辆,似乎也未担心出交通事故呢。他的小伙伴,发友,有余明东、赵欣、尹成成、麻三。余明东后来上华南理工大,毕业去了广东电视台。


有一次,一岁的儿子大清早趁人家上厕所倒尿盆机会到别联芳老师家偷拿西红柿。大家当笑话讲。银川四中有别于其他学校,就是有个菜园子,里面有几眼“厦窑”( 窑洞带瓦房),住着几户人家。菜园子种蔬菜,老师们可以贴补一点食材。当然各学校农场产的粮食,也补贴给老师一点麦子、面粉。老师们淘麦,到附近农村磨面的事儿也寻常。有一次儿子小静晚上偷摘西红柿,农民工大喝一声,把儿子给吓坏了,发出凄厉哭叫声。我们批评了那民工。


还有一次,我爱人去四中农场,我在家独自带孩子,做好饭,孩子不肯吃,闹着哭。邻居贾老师说孩子饿了,拿饭给他吃,他狼吞虎咽,原来的确是饿了,只是可能嫌我做的饭不好吃。而已而已。


冬天,房前屋后泼的脏水洗碗水洗脸洗衣水结成厚厚冰场(也不怕危及房屋安全),也是孩儿们用冰车滑冰的场地。又一次,孩子玩儿自行车——转动脚踏车链,自行车忽然朝他倒下,砸住了孩子。另一次,三岁的孩子大冬天扔砖头,我给他划了一道线,看能扔多远。结果他疝气发作,腹部疼痛,送到银川市人民医院,大夫让燃烧酒精洗大腿根部,如果不好,就要手术。结果孩子安然入睡,就好了。酒精是妈妈跑到到附近饭馆用人家小碟子偷偷倒了一点酒。大概五岁时,儿子出麻疹住院,我买了一副积木,没有想到他会照图片搭积木房子。后来当建筑设计师,就画楼房。感冒发烧,气管炎肺炎呼吸道感染,在文化街门诊部住院输液,是经常的。后来打针不哭了,因为知道哭也没有用。于是自己安慰自己,看着墙上的画儿说,小哥哥就不哭。后来他打趣地说,打针不哭的秘诀是看着墙上革命画报,心里默念:黄继光,会打枪,三发子弹四把枪。注意力转移大法是也。


儿子所在的在银川二十一小,自治区重点,学电脑从娃娃抓起,他是着先鞭的。美术老师任民业,自治区有名望的美术老师。儿子的美术基础是在那哈尔奠定的。不过他小的时候就爱学。我考研读书,他不停地问问题,我说你出去玩儿一会儿。但不久就又回来问问题。四中一位教美术女教师包老师,晚上辅导高考的学生。我们也让儿子跟着一道练素描,就是画石膏像。大夏天晚上,蚊蝇饕餮,高中生都走了,偏他一人还在画石膏像——也不嫌枯燥。画石膏像的目的是画房子,就是顶层设计。他成了建筑设计师。


本文责编:川先生
发信站:爱思想(https://www.aisixiang.com)
栏目: 笔会 > 散文随笔 > 心灵小语
本文链接:https://www.aisixiang.com/data/106859.html
文章来源:爱思想首发,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aisixiang.com)。

爱思想(aisixiang.com)网站为公益纯学术网站,旨在推动学术繁荣、塑造社会精神。
凡本网首发及经作者授权但非首发的所有作品,版权归作者本人所有。网络转载请注明作者、出处并保持完整,纸媒转载请经本网或作者本人书面授权。
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爱思想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分享信息、助推思想传播,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若作者或版权人不愿被使用,请来函指出,本网即予改正。

相同主题阅读

Powered by aisixiang.com Copyright © 2023 by aisixiang.com All Rights Reserved 爱思想 京ICP备12007865号-1 京公网安备11010602120014号.
工业和信息化部备案管理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