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之野:【马头琴】(电视剧对白本)第三集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3117 次 更新时间:2016-07-06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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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之野 (进入专栏)  



[字幕]

  谨以此剧献给——曾为内蒙古艺术献身的贾作光、斯琴高娃、齐宝力高等艺术家们。


1


琴房。冬月傍晚。

窗外,单薄的夕阳已接近远山的山尖。

苏亚拉在认真练琴。画面是他的侧影。他在反复练习一段技巧十分微妙,且优美的乐句。


隔壁琴房。

隔壁琴房一个新学员多多(约14岁)正把小提琴放到盒子里。尔后,多多穿外衣、系围巾、戴帽子,提着琴盒出屋。


走廊里。

只飘着苏亚拉的马头琴声。

那位显稚气的汉族小学员多多,在苏的门前停住,敲门喊——苏哥,今天是周六,你怎么还不回家呀?快别练啦。赶快回家去,让你老爸老妈给你做点好吃的……

门里不应。多多推开门,探进头去——苏哥。

苏亚拉不情愿地扭回头,问——你有什么事吗?

多多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苏哥。你忘了?今天是周六。周六。还不快回家……饱餐一顿啊。

苏亚拉早转回身去,背对着多多——我家不在城里。

多多惑疑地眨眨眼,吐一下舌头,退出。

空荡的走廊,乃至整座楼,整个歌舞团大院里(从室内到室外拉镜头),继续飘着苏的马头琴声。(镜头继续拉起)整座烟雾缭绕的城市,也沉浸在这琴声里。

远处,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满城灯火。

[苏的画外音]:我家不在这里。你让我到哪里饱餐呀?

(镜头又从远景转成近景)没有几点灯光的黑沉沉空荡荡的歌舞团大院大楼里,那马头琴声仍在悠扬地飘。


2


男宿舍。深夜。

苏亚拉睡得正香。

楼下。走廊里。

挂着“服装室”牌子的屋门玻璃里面火光闪闪。浓烟一股一股从门的四框边缝不断涌出。

稍许。有人喊——着火啦!着火啦!

紧接着,楼里的灯又忽然灭了。

黑暗中,慌乱嘈杂声更响。

人们还喊着——一定是保险吹啦!快去接上!

整幢大楼虽无灯光,却有多束手电筒的光柱胡乱晃动着,伴随着众人咳嗽声、喊叫声。沸腾起来里的人,开始冲到楼下救火。


3


刘书记家。深夜。

  小雅在急敲门。

  小雅——李大姐!刘书记!快快!服装室里着火啦!

刘忙乱地“哎”“哎”地回答着。

屋里开了灯。看着也愣在床上的老婆,刘厉声——怎么回事?!

  李大姐,猛悟——哎呀!一定是我忘拔插头!忘拔电熨斗插头啦!(她忙乱地下床,光着下半身子、赤着脚,胡乱地找衣服;连连哭伤着说)今天下午烫衣服时停电了……我,我就忘了拔插头啦。

刘——你,你个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起来!赶紧去给开门,得救火呀……

刘家又一侧屋里。

传来孩子的哭声和刘大妈的嘟哝之声。

大妈——怎么啦?


夜晚的楼道里。

楼里人继续慌乱地灭火。

那服装室的门,早被人弄开。人们出出进进地泼水救火。这时,楼里的灯又亮了,人们继续慌乱着用盆端水、灭火。

这时,刘书记赶到了。

火势,已惭被扑灭。

刘书记一面忙着救火;一面观注着前后救火的人的面孔。他一眼看见秦格乐和苏伦嗄都在救火,欣慰地点点头,并拍拍秦和苏的肩。

刘——好好,要表扬你们、表扬你们。

刘猛悟——唉?怎么没见苏亚拉?

秦正端着盆水——他练琴练到很晚才回来。我没叫醒他。

刘顿时拧眉,满脸怒气。可这时,他老婆(李姐)手举着钥匙急忙赶来;他恶狠狠看老婆一眼——都是你干的好事!

火渐息,烟不减。人们渐渐散去。

刘一反往日严肃情态,连连说——同志们辛苦啦,辛苦啦;快回去洗把脸——抓紧时间休息,抓紧时间休息啊。

刘与李走进狼籍的服装室,看着被火烧残的一些戏服,心痛,急忙去灭残火。

刘愤愤地对李——这是要赔偿!赔偿!要受处分的?!(话狠;声音却不高)……先写份检查,交给老巴,这事,得让人家处理。

李一面哭着一面打开角落里一个柜子——(转喜)幸亏最值钱的一箱,没烧着。(又嘟哝着)又写检查,我们赔就是了。

刘——不行!检查态度还得很诚恳很诚恳的。你写好了要亲自交给老巴……他这个人还是厚道的,不会抓住不放;但我们,也要让人家、让团里上下,说得过去,才行。

李——你们俩平级,你说说不就得了。

刘——糊涂!你是我老婆。又是我托战友的关系,才把你调进团里的,这么个轻闲的单位……可你给出了这么大的事。这是打马虎眼就能糊弄过得去的吗?!

李一面擦熨衣台上的水,一面嘟哝——自打认识你,我就学会个“写检查”“写检查”;检查来检查去,还不是没逃过你的手心,掉进你的屁包里了,成你老婆了……现在还让我写检查。这回,我就不写啦;要写你替我写。

刘一听,无奈地摇摇头。

忽然,他想起什么?脸上怒气顿生,冲出门。

刘穿过走廊,穿过那些正在打水洗脸的人们。

他猛地推开一扇门,拉开灯(那灯绳被他一下拉断)见苏亚拉正侧着身呼呼大睡着。

  刘一把拽起苏亚拉——为什么不起来?!不去救火?!

  苏亚拉懵懂地——什么火,火呀?我没对你发火呀?

  刘——你、你一天只知道拉琴。不关心集体。不爱护公物。只顾走白专道路!你现在到楼里看看!大家伙都在做什么?!

  苏亚拉嘟哝着——火又不是我点的。为什么跟我过不去?

刘气极——你,你说什么?!从明天起,你就给我扫厕所去,跟右派份子穆杰一起打扫厕所,打扫全楼全院卫生!至少一星期!

[音响效果]滑稽地“呜哇”了一声。


4


  女宿舍。昼。近中午。

小雅进屋神秘且兴奋地对大家——你们快来看,快来看。我们团里分配来一个戏剧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可带劲儿了。

她忙不迭地先趴到窗户上。

大家也都聚到窗前,一齐向外看。


楼下。

只见巴团长陪着一位年轻男子边走边说着什么。

这时,卢启光从一边走来。

巴忙介绍——这是我团主管业务的卢副团长。这位,就是毛大奇同志。

卢上前握手——欢迎欢迎。已经知道您要来的……

巴与毛走进食堂。

小雅几个人拿着饭盒,一陣风地跑了出去。


食堂里。

鹤舞边吃饭边翻着一本书。

小雅走过来——秀才。快看。来了个大学生。

鹤舞抬头。她看过去。

见巴团长正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小雅问映荷——怎么样?

映荷——算个美男吧。

小雅来夺鹤舞的书——书呆子。别看了。快评价一下。

鹤舞——男不论貌而论才。

那大学生见这边桌上的女孩们对他指指划划,便走了过来。

小雅几个倒显窘迫起来,纷纷向后躲闪。

只有鹤舞仍留在原位。


饭桌上。

那人伸手向低头看书的鹤舞——认识一下。毛大奇。新来的。

鹤舞站起伸手向对方——你好!林鹤舞。

巴雅尔团长也走过来,介绍——这是我们舞蹈队的小秀才。毎天除了练功、吃饭,就埋在书堆里。

毛大奇——你看的是什么书?

鹤——托尔斯泰的《复活》。

毛——看过《沙士比亚戏剧集》吗?

鹤点头——只读过他的四大悲剧和四大喜剧。

毛——那,湯显祖的戏剧看过没有?

鹤又点头——我只喜欢他的《牡丹亭》。

不远处的小雅几个,羡慕地观望着。

毛——那《红楼梦》你一定看过啦。

鹤——十二岁就看过。

毛——十二岁就能读《红楼梦》;不简单啊。

鹤笑了——是小人书。

毛——那也蛮好的。你还读过什么书?

鹤说着。

一旁,小雅几个羡慕的眼睛,开始向凑近。

毛对一直站在一边巴雅尔——巴团长。太好了!没想到您的团队里有如此丰厚的文化底子。将来,我的课就好讲了。

巴团长略显欣然,脸上见光彩。

他同毛大奇走开,又回头向鹤舞伸出姆指。


女宿舍。昼。

鹤舞她们回到宿舍。

小雅问——怎么样?很享受吧?

鹤舞不懂——什么享受?

小雅——跟美男聊天呀。

鹤舞——噢。我被考了一堂文学课。

小雅还要问;映荷早插话——这鹤丫头,还不解风情哩。那些搞恋爱的书,她都白看啦。

鹤没再作声,想着什么。


5

楼内。昼。

厕所门口.。苏亚拉和穆杰拿着扫帚和水桶,穿着水靴,边聊着什么走出来。穆讲着什么;苏在倾听。

楼里过往的学员们都带点怪异地看他们几眼。

远远地,卢启光看着他们;卢向苏招手,苏跑过去。

卢——你怎么跟穆杰干起活儿来啦?

苏——因为,因为前天晚上我没去救火,刘书记不许我练琴了,让我跟穆老师打扫一星期卫生。

卢——真是胡闹!他怎么不让他老婆去扫厕所?

这时,桑木正巧从他们身边经过。

卢一拧眉,似乎有某种警觉;盯了一眼桑的背影,但晃晃头又不在意了。

苏笑了——没事的。扫厕所没啥,不就一星期嘛。而且,跟穆老师在一起,我挺高兴的,他给我讲了挺多有用的东西。

卢带点严肃地——哎,你小子,也得跟右派分子划清界线啊。

苏率直地——这我倒没想过。

卢爱惜地用手指点一下苏的脑门,正要走开。

苏又笑而恳切地——不过,卢老师,我就是有点饿……

卢——噢,去我屋里,桌上有几块“肤饼”,你填填肚子。


6

刘家。 昼。

街上。

刘大妈有点吃力地提着一袋粮食,往家走。

秦格乐望见了,赶快走上前——额吉,卖米去了?

秦边说着,一边从大娘手里接过米袋,高兴且夸张地扛在肩上。

刘大妈带点歉意地叹息地——粮食不夠吃呀。前天,我家小援朝病了。大妈把那鸡也给杀了。孩子正长身体,没点营养怎么行。可这以后呀,你就吃不上大妈的鸡蛋了。最后一个鸡蛋呀,不瞒你说,我也给我孙子小援朝吃了;小秦呐,不要抱怨大妈……

秦笑笑,有点失望,可还是感激地——额吉,你都给我吃了八,八个鸡蛋了。

大妈欣慰地拍拍秦的胳膊——听说你食量挺大,毎天吃得饱吗?

  秦格乐——还行。映荷、苏伦嘎、鹤舞她们几个经常支援我粮票。

这老少,一前一后走进家门。


刘家。

秦格乐见大妈炉火上煮着一盆?的水,以为是吃的东西;正用鼻子闻,可又闻到那味道不对。

  秦——额吉,这黑乎乎的,你煮的是什么东西?

  大妈——是染衣服用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一年,掉了色,染一染,又能像新衣服一样穿出去了。

秦——我们在草原长大,小时候就一件老羊皮袄,冬天毛朝里穿,夏天毛朝外穿,虱子一抓一把。从来没穿过布做的衣服。现在的生活就像进了天堂。可就是,就是每天吃不饱……活受罪……。

大妈惋惜地——可不是,你们这群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吃不饱……这,这不是坑人吗?噢,那个苏亚拉怎么样?

秦——他比我好过点,可也是吃不饱。他一饿了就喝水,还说什么,水是有营养的;结果,总往厕所跑。

秦笑了,大妈也笑了;可大妈,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

尔后,大妈自言自语、叹息地——这日子也不知道是咋过的?刚解放那几年还好好的。老百姓欢天喜地地迎接解放军。可咋就一天不如一天啦呢?去年我回趟吉林老家,那遍地庄稼长的可好了,绿油油的,真招人欢喜。一看就是好收成。可今年怎么就弄的,连饭也吃不饱了呢?打下的粮食都哪去了?现在又没有地主老财剥削了?怎么还是吃不饱,挨饿。现在农村也不知道还吃不吃“大食堂”了?唉,那大食堂——不说,就是什么共产主义嘛。咱也不知道这共产主义究竟是个啥东西?还有前年,搞什么“大炼钢铁”?把满村子的锅都给砸喽。这不是明摆着作孽嘛……

猛然,刘书记推门进来,怒目圆睁——妈!你说什么呢?!

大妈一下子愣住了。

秦格乐也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刘书记。

刘转脸和悦地对秦——小秦。你先回去吧。

秦——刘书记。我不像你们汉人,我不姓秦。

刘敷衍着——好好,你先回去吧。

秦担心地看了大妈一眼,走了。

刘伟仍—脸霜冻地——妈,你刚才跟这个蒙古小子说什么呐?!

大妈嗫嚅地——我,我没说什么呀?

刘色厉依旧,但声音却转低了好些——还说没说什么?!我都听见了,又把你哪套反动落后的嗑,揣出来了!我的老妈哟!(他急拍着桌子)我叮嘱过你多少回啦……我这个书记你还让不让我当啦!(他下意识地回望门口一眼)就你这几句话,把你捉起来、判上几年徒刑都够啦呀!还有,刚才那个蒙古傻小子,嘴最没个把门的;他又跟个小喇嘛整天穿一条裤子;他若是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传到团里,尤其传给他们哪些蒙古人;你儿子我这书记还干不干啦?!他们还会再听我领导吗?!我的妈吔。你能不能少给我找点麻烦!你是看我这书记当的太自在了吧?

刘说着说着竟哭起来。

刘大妈有点屈曲,却无言以对;可心里却在嘀咕[大妈的画外音]——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嘛。还不让人家讲话。你不总说你们共产党是最讲认真的吗?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在空中回荡。

[俯视镜头]刘仍愤愤地在地上打转。

这时,小援朝不知啥时候溜到他身后;他一转身差点把儿子撞倒。

小援朝咧开嘴哭了。

大妈赶忙过来哄孩子。

大妈又嘟哝——你别拿孩子煞什么气嘛。

刘欲辨白又止,瞪母亲一眼,气哼哼地继续在地上踱步。


7


会议室。昼。

全团政治学习。人们鱼贯而进,脸上无多表情。

会场前头。白底红字的横幅上大写着:“认真学习毛主席《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刘书记带领大家学习。他手捧着《毛选》;恭恭敬敬在翻开;情绪激昂,诵读着,讲解着;不时在向下看,某人不注意听(或瞌睡或说话)他立即直指、呼某人;很严肃的。

[以上是无声镜头]

学习结束。

刘总结——刚才有人不注意听课,还有的睡觉,提醒几次都不听。

这是政治学习,知道嘛!你们这个样子,很不好;会影响你们政治前途的……大家回去,每个人都得写心得笔记;要结合自己的具体情况写,认真写。要交上来,我要检查……

下面,众多的眼睛,呆愣的。

上面,刘的嘴越张越大,空空地张阖着。他的嘴渐转换成电线杆上的大喇叭。

人们鱼贯而出,显出轻松。


8


会议室。昼。

文化课。人显很多。

毛大奇站在讲台上。

毛——有一句话,大家要记住,并且用心来理解。

他转身在黑板上写出:“艺术是人类美好心灵的结晶”。

讲台下。鹤舞、苏亚拉及众学员及小多多眼睛都亮亮的。

细看,毛的服装与室内众人都有变化——显然,这是又一堂课。黑板上的字也换成“中国古老人文精神的脉胳”。

毛大奇神色飞扬地讲演着。

毛——苏亚拉。请你站起讲。

苏亚拉站起,略显紧张——其实,宗卡巴佛祖的许多旨意与中华古老的哲学是很相似的;比如……

接着,毛在黑板上又板书“希腊古典悲剧与中国古代悲剧比较”。

鹤舞站起来发言——……但我总觉得中国古典悲剧没有比较深刻的人性方面的探索。

毛——你的思索深度很好。但不全面。如果你再多读两遍《红楼梦》和冯梦龙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就会对中国悲剧有新的认识。

毛示意鹤坐下;继续——我希望大家要向苏亚拉丶鹤舞学习(大家鼓掌)我们要多读书,不能作没有文化的艺术工作者。

继之,掌声更热列。


9


刘书记办公室。清晨。

楼外朝阳正艳。

刘书记用钥匙开门。并推门进屋。

他进屋后,先擦桌子扫地;尤其他经心地擦拭了玻璃橱里的一个精制的玻璃罩里的一支口琴盒和里面的口琴。尔后,毕恭毕敬地把那口琴放回原处;又严肃地退后一步,向那放口琴的玻璃罩子庄重地深躬一礼。面上十分严肃。

这时,桑木敲门进来;见刘书记正给那玻璃罩子施礼,一时驻足。

后来,他把手里几张字纸送到刘书记面前。

桑——秦格乐、苏伦嘎、格日乐等几个蒙古族学员都不会写汉字。他们什么都没写。

刘立刻拧眉,正要发火。

桑木又拿出一张一—这是苏亚拉用蒙文写的。

刘一看是蒙文——写些什么?你给我说说。

桑木——刘书记,那我就翻译成汉文读给你听吧。

刘——好的。

桑木读着纸上的话——青城歌舞团每天不拍戏,老是斗争“油”“油派’,这就是不听毛主席的话嘛……

刘拧眉——什么什么?!他是这样写的?!

桑木点头,把苏亚拉的答卷放在桌上。

刘抢过来看,可又看不懂;他气得把那纸“啪”地拍在桌上——这还了得!这还了得!简直是在胡说八道……我早说过,这个小喇嘛不能招收。怎么样?怎么样?他这是存心的……

桑木愣愣地站在那里。

[画外音]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要强化自己的意志来做事情;可他们就没好好想过,那是否是违背人性?违背人的生活习性?违背人对真、善、美、灵的追求?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10


乐队排练室。昼。

穆杰给大家讲音乐欣赏课。

厅里,蒙古族学员显多些。

穆杰谆谆善诱,但南方口音较重——你们大家知道“刘三姐”这个名字吗?

苏亚拉和大多蒙古学员摇头。

多多举手——我知道。

穆温和地——好。多多同学给大家说说看。

多多站起——她是个南方人;好像是唱民歌的。

穆——好。请坐下。(继续讲课)刘三姐是中国古代的一位民间歌唱家,是广西桂林人,壮族……

桑木在下面悄声对秦格乐——说不定,这个老右派今天又要“放什么毒”;刘书记让我们要细心点、要有警惕地听他的课。

坐在前面的苏亚拉,回头低声斥责——上课呢。瞎说什么?

桑凑到苏耳边——我说的,是正经话。

苏回复,温和且悄声地——可你,影响别人听课了。

台上。穆杰仍在认真地娓娓道来……桑木斜了前头苏亚拉一眼。又看看更前头的穆杰,又对身边的西日夫、乌力吉——每天扫厕所,能懂得什么?就会说他们汉人文化如何好,广西人如何好;我看他这个广西佬倒是个——“穆三姐”。

西日夫乌力吉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都回过头来,课堂乱了。

穆杰木然地看着下面的学员。

苏亚拉回头,愤愤地狠瞪了桑木一眼。

舞蹈排练厅。昼。

卢启光同吉玛一起琢磨着他新编的舞蹈。

……

会议室。昼。

集中了一些蒙古族演员学员。苏亚拉、秦格乐、西日夫、乌力吉、桑木、苏伦嘎、格日乐都在其中。

巴团长和吉玛坐在大家中间。

巴和悦地说着——今后我们蒙古族学员和演员们一定要努力地学汉话、汉族的语言、汉族的文化;这是我们这一代蒙古人必须认真去做的一件大事情。我们草原上走来的蒙古人,该有广博的胸怀,汲取各民族的长处,向人家学习我们自身没有的、不具备的东西。当年,我们的圣主成吉思汗就是这样的……

西日夫插话——可汉人竟勾心斗角。

桑木也插话——那个老右派“穆三姐”的话,也要听吗?

巴顿怒——什么“穆三姐”?乱七八糟的!

众人仍笑着。

巴指着西日夫、桑木、乌力吉几个严厉地——不要每天除了会喝酒、打架,什么都不会、不知、不懂得。谁叫你学汉人的勾心斗角啦?老右派怎么啦?穆杰脑子里的那些艺术知识、他身上的艺术修养,怕你们一辈子都学不完……当然,我并没有让你们学他当右派……

突然,巴雅尔打住了话头,对吉玛——下面,你来主持……谁要再胡说八道就滚出这院子,哪来哪去……

说着,他愤愤地走了。

大家惊讶不解地看着一向温和,突然暴躁起来的巴团长。

排练厅。昼。

舞蹈演员们在练功。

厅内有轻柔音乐。

吉玛老师也身着飒爽的练功装,或远望,或到某人身边做具体指正。男女众员大多已挥汗如雨。

秦格乐和苏伦嘎的舞姿已具较高水准了。

鹤舞在做高难度的舞技演练。

[画面上加进迭映人物及其语音]

毛大奇在说——我们的文化学习、艺术培育、技能训练,是沙里淘金,我们雕琢出一朵朵包括自己在内的“金蔷薇”。

穆杰在说——人生不能期待顺利和顺境;艺术更是如此;大家不要忘记了“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句人处逆境中的金石良言。

巴团长在说——我们要为內蒙古培养优秀的民族艺术人才;我们的工作,是为蒙、汉及各民族人民服务的。

刘书记在说——我们要走“又红又专”的道路;我们的文艺和所有的演出,都是为政治服务,为无产阶级专政服务的。

众演员仍在练功的场面。

[画外音]

有人说,那是个思想专制的时代;可我觉得那更是个思想大融会的时代;因为看起来并不强势的“中华人文精神”的暗流,是永远熄不灭的;“她”被中华大地上的众生,默默接受,传扬。


11


女宿舍。昼。

鹤舞拖着疲惫的脚步进屋。用毛巾擦脸

鹤对披着衣服坐在床上看书的映荷——又泡病号。我的大小姐,你都多长时间没下绣楼了,是不是等着出嫁呀。卢团说了,让你从明天起,即便有病不能练功,也得去看课。

映荷没抬头——我先天不足,脱不了“资产阶级”这张皮,就是练功练死,也成不了“角儿”。

鹤舞——政治学习不是讲嘛。家庭出身不能选择,重在自己的政治表现嘛。你看苏亚拉还是个小喇嘛呢。是封建社会的遗少;人家不照样苦练自己的技能。你呀,纯粹思想病。

这时苏伦嘎丶格曰乐和团里另两个女孩进来。

苏上前——林姐姐,再教我们学些汉字吧。

鹤笑了——刚练完功,不累?

姑娘们摇头,把鹤舞拥着出门。

正这时,小雅从门外进来。

小雅——今天发资,大家还不去领。(接着,她把一张汇款单交给映荷)你家又给你寄钱来了。

小雅见鹤舞出去后,对映荷说——看把她美的,我以为这个月能多給她开多少钱呐。

邮局门口。昼。

映荷和鹤舞相遇。

鹤舞对映荷——家里又给你寄钱啦?

映点头——那,你呐?

鹤平静地——我是给妈妈寄些钱去。

映荷思索地看着鹤舞。


12


书记办公室。昼。

刘书记问——苏亚拉最近表现怎样?

  秦格乐——他每天和“偷油派”打扫厕所呐。

  刘——什么“偷油派”,是右派!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

  秦——苏亚拉可不是反动派,他哥哥还是烈士呢。苏亚拉这人就是脾气犟,但心像佛爷一样慈悲。

刘书记——佛爷?那是迷信,知道嘛?你小子可是三代贫牧,苖红根正呀。你不应该成天接受他的影响;也满嘴巴“佛爷”“佛祖”的迷信落后的话。你应该多帮助苏亚拉;跟他多讲讲“政治”啦“阶级斗争”之类的话。噢,“阶级”你懂吗?

秦——我们蒙古人不会说这些话。

刘——哎。你这是什么话?

  秦继续——而且,而且我想来想去也想不通苏亚拉有什么错?(他显得挺为难的)刘书记,我想,是不是你搞错了呀?

刘一愣,看看秦的憨直样子,无言以对。

他不耐烦地、又像自语——用阶级烙印一验证就想清楚了。同样的事你做和他做就是不一样的嘛;因为他是个喇嘛,是封建残余……

刘见秦仍愣在那里

刘——你虽然是无产阶级,可阶级觉悟太低;从明天开始你和小雅去参加批斗会,这可是组织对你们的培养,要认真对待哟。

秦严肃起来,眼睛里闪出光亮。

刘见此状,站起;亲切在推秦坐下,又与秦促膝交谈。

刘——那天,在我家,老太太都跟你说些什么?

秦蹙眉不解——没,没说什么呀。

刘盯视对方——想不起老太太跟你说什么了?我妈人老了,特爱瞎唠叨,你不要听她的就是了。

秦傻笑——刘大妈挺好的,总给我煮鸡蛋吃。那次去你家,就想去大妈那里吃颗鸡蛋……

刘也笑了——好好,吃鸡蛋;没记得,就算了。我母亲年岁大啦,有时净说些没用的话;你们年轻,千万别听她瞎说……(刘站起,又回头)哎,想吃鸡蛋嘛,哪天过去,我让你李大姐给你煮。

秦高高兴兴地走了。

刘心里嘟哝着——你来,我家小援朝就得少吃好几颗鸡蛋哩。


13


院内。昼。

  秦格乐懵懵懂懂从“刘家”出来嘴里嘟囔着。

  秦——本来想要给苏亚拉说情的,怎么就说不好呐,我真笨!还得去参加什么会,还不如我也去打扫厕所呢。

秦懊恼地踢起块石头;石头飞起,差点砸到迎面走来的小雅。

小雅正要发作,见是秦格乐忙转成笑脸。

  小雅——谁惹你了,这么大的火气?

  秦——你!

  小雅莫名地望着走远的秦格乐嘀咕着——发的哪门子神经。

  小雅进了刘家。


14


餐厅。昼。

格日乐把自己的饭分给苏亚拉一半。苏伦嘎也欲将自己的饭分给秦格乐;小雅示意映荷把秦格乐拉到她们桌上把一饭盒给秦格乐。

  映荷——给你的。

  秦——哈!羊肉,哪来的?

小雅——给你就吃呗,又不是偷来的,买的。

秦——那你怎么又不吃了?

  映——减肥。

  小雅——我们吃过了,这可是映荷花了大价钱给你买的;她们给你的三口两口的不够你塞牙缝,你以后别不识好人心。

小雅拉起映荷离开食堂。

秦格乐拿起饭盒到苏亚拉的餐桌上。

  秦——苏亚拉,吃羊肉。

  苏亚拉——你吃吧,人家给你的。

  苏伦嘎生气地将饭盒摔在餐桌上

  苏伦嘎——啃牛皮的狗!

  秦——你说谁是狗!

  苏伦嘎——你!

秦气急败坏地围着苏伦嘎转来转去,用手指点着苏伦嘎——小黄毛!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你再骂一句!

  苏伦嘎——狗!疯狗!

秦挥拳要打苏伦嘎,苏亚拉一把抓住秦的手

  苏亚拉——坐下!你俩是不是也想打扫厕所去?

  秦——哼!打扫厕所也比开会好!

餐厅门外。

在门外偸窥的小雅拉着映荷幸灾乐祸地边走边说。

小雅——看到了吧,这叫“离间计”。

餐厅里。

  秦和苏亚拉说着什么······


15


女宿舍。夜。

夜半时分鹤舞悄悄起床叫起苏伦嘎丶热尼亚练早功。

小雅也隨着起来。

鹤舞见映荷在被窩里看了一下表。

  鹤舞问——几点了?

映荷——昨天那个点。

排练厅。灯光明辉。

大家认真在练功——做着各种有套路的动作。

不久,有的学员已大汗淋漓。

又练了好长时间天还不亮;大家累了。开始纷纷坐下来。一群人挤在地毯上搞起精神会餐。

  苏伦嘎——好饿呀,我真想妈妈的手把肉。

  热尼亚——我都快饿扁了,我想妈妈考的大列巴。

  鹤舞——什么是大列巴?

  热尼亚——是一种苏式大面包,可香了!尤其是刚出炉的大列巴香喷喷的,再沾上小牛肉、土豆、胡萝卜熬的苏波儿汤,那味道真是太美妙了!

  鹤舞——别说了,越说越饿。怎么天还不亮呢?

几个人挤在一起在地毯上睡了;再一睁眼,天才亮。

女宿舍。早晨。

  鹤舞几个人回来洗漱;映荷还在被窩里。

  小雅——映荷,我们今天是不是起得太早了?

  映荷在被窝里伸出三个手指头。

  小雅——啊!三点?鹤舞也真是的,就你能显摆。起那么早是想让团里评你先进啊。

  鹤舞——没那想法,谁让咱们穷的连个表也买不起,咱这里就有一个人是有表阶级,人家还"昨天那个点"。哼!等我有了钱给我家的老鼠都戴上手表,让它们好好臭美。

  映荷听着不是味儿,猛地掀被坐起。大家看着她满头绑的做头发的纸卷笑的前仰后合。

  热尼亚——鹤舞,可别忘了,给你家耗子也作作发型。

映荷抱起枕头扔向热尼亚,热尼亚把自己的苏式鹅毛枕头扔向映荷,谁知枕头里的鹅毛竟飞发出来,一群女孩在飞舞的羽毛中舞蹈着,欢笑着。[歌声伴画面]

《女儿歌》(清新、忧美的)

      风儿吹/鸟儿飞/

      鸟在飞/云在追/

      云儿鸟儿哪有女儿美/

      女儿是天上的精灵/

      女儿是春天的精灵/

      她们练就一双神奇的翅膀/

      在美丽的天空/

飞呀飞


16


排练厅。昼。

卢启光在给演员排练,演员们一个个汗流浃背地跳舞。

只有映荷常年不好好练功,立不住、跳不动,大家陪着她一遍一遍演练。映荷跳的跌跌撞撞把小雅撞倒,小雅大惊小怪地坐在地上不起来。

  小雅——哎呦,我的映荷奶奶,跟你排练要出人命啊!卢团,让她自己练练吧!

  卢逼着她反复练,映荷晕倒。

  小雅对苏伦嘎小声说——她又装病。不对。这回是装死。

苏伦嘎见秦格乐要上前搀扶,一把将他推开。

  秦——你这是干什么?

  苏伦嘎——映荷装死!  

  小雅一脸坏笑。

鹤舞见映荷咀唇发白、脸发黄赶紧上前扶起映荷。

   鹤舞——映荷!醒醒!快醒醒!

   热尼亚——掐人中!掐人中!

   小雅狠狠地把一杯水泼向映荷脸上。

映荷醒来。大家把她扶到椅子上。映荷瘫坐在椅子上哭的稀里哗啦。

   卢启光在一旁看着这一切无奈地深深地吐着气。

   卢——哭、哭吧,为什么哭呢?是委屈?是怨恨?委屈什么?怨恨谁?恨我?恨艺术?

   卢感慨万分地——我们都应该感谢艺术,是艺术使我们今生有机会让生命、灵魂得以升华,这本身就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有时是生不如死的痛,但生死拼搏过后便是重生。我们从事了这个事业,就有了两个生命,一个是生理的,一个是艺术的。如果一个人只是生理的活着,只满足人的动物式的追求,这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生命还有什么意义?舞蹈是一种生命意识,它需要我们用身体、灵魂、整个生命去感悟。每一天的训练、每一次的排练,就是让你的肌体达到和灵魂对话的能力,这种能力不是一蹴而就的,是经年累月的磨练。这一切是来自你心底的那种能量、那种追求、那种灵魂激情的爆发。我是导演,我的职责要求我必须是一个引爆者,我训练我的演员个个都成为充满能量的炸药,才能爆发出艺术的蘑菇云,让它形成的巨大的冲击波去感染的观众,别忘了艺术的终极目标是感染观众……

  演员们不由自主地围拢过来,站在卢启光面前静静地听着,映荷停止了哭泣,在鹤舞的搀扶下站在队伍中。

  卢——我们还要感谢艺术让我们这一群天南地北、不同民族、不同出身、不同身份的人,走在一起,在一条通往艺术圣殿的路上共尝人生的酸甜苦辣,这是多么美好的事业,什么鸡零狗碎的事情就丢不得呢?

  小雅似乎有点愧疚地低下了头。

  映荷——卢导,对不起!我下来会好好练的。

  鹤舞——卢导放心,我会帮她的。

  众——我们也会帮她的。

  卢——好!我相信大家。大家可以休息了,映荷留下。


17


院内。昼。

  出了排练厅小雅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小雅——我的妈呀!又累又饿,整整一上午净陪着映小姐练了,临了还吃了一顿训面。今天非得让她把家里寄来的高级点心贡献出来犒劳我们。把我们折磨了半天不让她出点血,可不行!

大家纷纷从她身边走过。

排练厅。昼。

  卢启光——映荷,路在每个人脚下,有的人愿意走进繁华闹市,有的人不经意间走进泥泞沼泽,但有的人一生在寻找心中那片绿地。你是我们团里搞舞蹈条件最好的,但你就是缺少了一种精神,千里马的精神。我们草原上有一种马必须得用鞭子抽打才跑,可千里马是无须扬鞭自奋蹄的。我这个例子也许举得不太恰当,我是想让你明白艺术是残酷的;要成功她没有捷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功到用时方恨少,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是硬道理;没有那一个人天天躺在床上享清福明天就成为艺术家,一点点小毛病就不得了啦,你们的吉玛老师在国外演出,有一次发高烧,她坚持把整场演出演完后,晕倒在后台。京剧有一句名言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这一点你们应该向苏亚拉学习,他是真正做到了弓不离手的,马头琴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也应该说马头琴几乎是他生命的全部。映荷,人活着,心中的那盏圣灯是不能熄灭的啊!


18


歌舞团图书室。昼。

鹤舞借书遇毛大奇。在书架前。

毛大奇从书架上抽出《复活》《普希金诗选》《我的大学》等书,介绍给鹤舞。

  鹤舞——这些书我上学的时候,就读过了。

  毛大奇又抽出《简爱》《苔丝》等,还有《红楼梦》示意给她。

毛——我知道,《红楼梦》你是读过小人书;那不行的,必须读原著,而且不要读节本,同时读一遍也不行。作为一个中国的文化人一生最少要读三遍《红楼梦》;尤其对于搞艺术的人,要把她看成是文化基本功……(少顷,又补充)对了,还有一本书也是必须读的;可你们图书馆卡片上好像没有……

鹤——什么书?

毛——法国小说……

鹤舞抢着说——是《高老头》《贝姨》《欧也妮·葛朗台》吗?

毛——不。是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

鹤先蹙眉,后显羡慕地看着毛。

毛继续——当然,你先看《简爱》吧,因为这本书的内涵是“女性的尊严与独立人格,且不乏挚爱”。

  鹤舞目光闪闪地看着毛大奇。


19


女宿舍。夜。

人们都睡下了,只有鹤舞在台灯下读书。

映荷嫌灯光亮影响她睡觉,反复翻身。

鶴舞会意;无奈地一笑;关了灯,钻在被窝里用手电照着看书。

  小雅发现,稍声地——什么书?这么入迷?

  鹤——“简爱”。

  小雅——干啥的?

鹤——孤儿。教书的。

小雅——美女还是美男?

鹤——丑女。

  小雅——骗谁,准是美女搞对相的。

  鹤故意打岔——跟谁?跟《高老头》?

  小雅——谁跟老头搞对象?

  鹤——你呗。

  小雅——你才跟老头搞对象呢。

  二人嗤嗤地笑。映荷生气地一下子坐起来。

映——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小雅鹤舞捂着嘴,捂着嘴仍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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